海面上,是夜,雷雨交加。
慕容玫一人躲在船倉中,隨著船在海中一起一伏的搖晃。
船艙內(nèi),燈火如豆,慕容玫在盯著那并不明亮的燭火出神。
她剛剛接到了王歆的來信,手上抓著那一張長長的信紙,心中像是燃起了一團小小的火苗,在這凄冷黑暗而又孤獨的夜里顯得格外溫暖。
慕容玫出神地看著手中那一張長長的紙。
何時情根深種?
初遇,在北齊,一人奮不顧身的生擒刺客,另一人則坐在馬車中,冷眼旁觀。
公主府內(nèi),自己醉酒,無意間吐露了真心。
北齊外的荒原,自己差一點被動死在父皇母妃的陵墓前,是他,將自己救回了大梁。
草原上,兩人攜手共同度過了難關(guān)。
翰林院內(nèi),也是他救了自己的性命。
說是生死之交也并不為過。
可是……
慕容玫一想起來就心痛。
在北齊,派刺客刺殺自己的也是他。
導(dǎo)致父皇母妃慘死,自己不得不寄人籬下的也是他。
都是他。
慕容玫將手上的紙慢慢靠近燭焰,然后手一頓,想了想,手又縮了回來。
慕容玫無奈笑笑,自己這叫什么?是優(yōu)柔寡斷還是……賤?
明明應(yīng)該放下,卻怎么也放不下,明明知道不合適,卻總是心存希冀,抱著那一絲僥幸。
抬手摸摸心口,真心所在,自己其實很清楚。
只是……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
父皇把復(fù)國重任交于自己,看中的就是自己的果斷潑辣,熱面冷心,如果連自己的情感都管理不了,又何來復(fù)國的決心?
不是不想愛,而是不敢愛。
不僅僅因為國恨家仇,更是因為王歆。
她擔心自己會成為王歆奪權(quán)路上的一顆棋子。
僅僅是一顆棋子。
隨取隨用,用完后就被拋棄,最后受傷的就只有自己一人。
慕容玫看信。
“這一別,恐怕有幾個月了,在這幾個月內(nèi),瑰兒天天吵著向本王要姐姐,本王尋思著是否要將這小丫頭送到你的船上。”
“一切都安好,謝謝你的銀子,這下船和軍餉都有著落了。每天看著整肅的軍容,新建好的船只,就想著和你見面的日子快到了。”
“然后轉(zhuǎn)念一想,覺得不對勁,我們倆見面的日子應(yīng)當是你剿滅海盜的那一天,便不由得有些泄氣,因此,還望你早早剿滅海盜,順利班師。”
“只是,想你。”
“想你琥珀色的眸子,想你如花的笑靨,想你薔薇色的嘴唇,想你玫瑰色的指尖。”
“還想你面對敵人時冷靜又理智的眼神,面對刺客時矯健又靈活的身姿。”
“現(xiàn)在王一每天都在向我抱怨哄好瑰兒越來越難了,我原本還不信,就親自去見了瑰兒一眼。”
“瑰兒看到我第一眼就問姐姐什么時候回來。”
“從那日起,瑰兒每天都會蹭到我的案頭,問我要姐姐,我只得哄著她,說過幾天帶她去海上看姐姐。”
慕容玫失笑。
這家伙知道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慕容瑰,所以就特意拿小姑娘思念自己來催促自己回去。
但自己是說回去就能回去的嗎?
自己也想回去,可是行嗎?
海盜未除,吳家的氣焰雖說受到了打擊,卻依舊囂張。
更何況,自己這么回去會不會就這么被吳家的人給滅了?
被滅了以后,隨便報個什么由頭,糊弄過自己這條小命就被在這個世上徹底抹去了。
”所以,我現(xiàn)在發(fā)愁,到底要不要帶小姑娘去海上,帶她去吧,是給她歷練,但是危險,畢竟刀劍無眼;不帶她去吧,這小姑娘整天又哭又鬧整座寧王府別業(yè)都不得安寧,倘若如此,本王也食言了。”
“本王覺得這小姑娘被教育成這樣完全是你的錯,所以本王罰你早些回來,好好教訓教訓你妹妹。”
“海上風景雖好,也只不過是大梁江山的一部分,也沒什么值得留戀的。”
“大梁江山,等我奪下,到時候你在慢慢欣賞也不遲。”
“在海上漂了這么長時間,你可還習慣?還上飲食如何?”
慕容玫摸摸自己的臉頰,在海上,暈船,飲食全是些未經(jīng)處理的海鮮,真正意義上的茹毛飲血。
自己一開始暈船,吃什么吐什么,然后倒是漸漸習慣了,只是每次吃的都不多,日積月累,臉上顴骨都已經(jīng)凸了出來。
“你沒有瘦罷?若你瘦了,等你回來本王重重罰你。”
慕容玫哭笑不得。
你罰我?我倒是想看看你會怎么罰我。
“我想,在雨林中的那幾日是我十八年來度過的最美好的時光,沒有勾心斗角,和你相依為命。”
“一生中,有你在,足矣。”
“止筆,望安。”
一封寫的讓慕容玫心潮澎湃的信。
慕容玫猶豫了一會兒要不要將書信燒掉。
結(jié)果還是把那封信貼身藏了起來。
一方面處于對這封書信的珍重,另一方面,慕容玫打算把它在恰當?shù)臅r刻拋出來用作武器。
因為王歆在信里提到了要奪取大梁江山。
然后,磨墨,展開信紙,提筆。
提起筆卻不知道該寫些什么,慕容玫只能呆呆地看著烏黑的墨汁順著筆尖落下,墨汁四濺。
墨汁濺在了慕容玫的鼻子上,慕容玫怔怔地摸摸鼻子,下定決心,開始寫了起來。
“一別數(shù)載,殿下可還安好?”
“其實對于瑰兒又哭又鬧的這件事殿下完全不必放在心上,讓她去哭去鬧,沒人理她,她覺得無趣,自然就不會鬧了。”
“咱們兩相處了這么長時間,若我說我不想你,我自己都不信。”
“不過,你也別想多了,只是有那么一點點想你,就一點點,眼下,還是大局為重。”
“前幾日,我們遇到了一隊去西洋的商船,船上的人說話嘰里呱啦的,我們船上的人沒人能聽懂,不過看著他們用手勢比劃,還是能看懂一些的。”
“他們以為我們是大梁水師,在海盜出沒的海域為商船保駕護航。”
“既然那些人這么以為了,我也就不去費心糾正他們了。”
“然后他們見我們的衣服樣子古怪,就要了衣服樣子去,作為交換,他們也給了我一套衣服樣子。”
“然后我就發(fā)現(xiàn)穿著這套衣服作戰(zhàn)行動甚是方便,就在全船推廣了,現(xiàn)在送你一套我自己縫制的衣服,再隨信奉上這種衣服的樣子,看看能不能在軍隊里推廣。”
“就這么多,保重。”
游南弋在第二日早晨準時出現(xiàn)在了寧王府別業(yè)的門口。
然后被寧王殿下親自請了進去。
游南弋遞上一大包東西,喜怒不形于色的寧王殿下很明顯的愣在了那里。
“南弋,這是什么東西?”
游南弋老老實實回答:“不知,公主殿下說務(wù)必讓寧王殿下親自打開。”
王歆很好奇的打開了包袱,再次愣在了那里:“這是什么東西?”
一件是有兩個筒,還定了兩排紐扣的東西,另一件也有兩個筒,但筒明顯長些。
游南弋認出來了這是西洋商船留下的圖紙做出來的衣服。
游南弋還認出來這是慕容玫躲在船艙內(nèi)花了三天三夜做出來的衣服。
游南弋注意到那幾天公主殿下的手上布滿了針眼。
再看看眼前這件衣服,和寧王府中繡娘做出的衣服自然是比不起來的。
不過這份情誼是寧王府內(nèi)繡娘們誰也比不了的。
能獲得公主殿下如此厚愛的恐怕只有眼前這位了。
王歆輕輕掂了掂手中的衣服:“這不像是這附近的款式。”
游南弋答道:“回殿下,這是西洋的款式,公主殿下拿到圖紙后親自制作了三天三夜才趕了出來。”
王歆雙手摩挲著那件做工并不精良的衣服,衣服上的花紋都被慕容玫繡歪了。
可以想象,這姑娘為了做好這一套衣服,手上多了多少針眼。
可以想象,在昏暗的燈光下,在顛簸的船艙中,金尊玉貴十指不沾陽春水,從沒碰過針線的小公主是怎么耐著性子一點點將這衣服做完的。
“南弋,等一下,我有回信。”
用象牙鎮(zhèn)紙壓好宣紙,狼毫在濃稠的墨汁中蘸了蘸,王歆動筆。
“你的衣服我已收到,你的好意我已心領(lǐng)。”
“這衣服古古怪怪,不過你既說好,想必是好的吧!”
“你覺得適合在軍隊中推廣,我們這就先在南海新建的水師中推廣,等凱旋之時,再上奏折給父皇提出這個建議,可好?”
“大戰(zhàn)在即,海上海寇想必也蠢蠢欲動,不可不防,一切小心。”
游南弋帶著王歆的回信離開了。
王歆一人躲在書房內(nèi),按照圖紙試著慕容玫給自己做的衣服。
除了做工粗糙了些,其他一切都還好。
王歆穿上上衣和褲子,覺得慕容玫說的很有道理。
是很方便。
突然又覺得不對勁。
為什么這衣服這么合身?
這女人是不是趁自己不注意時量過自己的尺寸?
又量了哪些地方的尺寸?
王歆不敢再想下去。
展開信,開始默讀了起來。
這姑娘承認還是有那么一點點思念自己的。
對于王歆而言,慕容玫對自己無論愛與恨。
只要不是漠然就行。
看著慕容玫反復(fù)強調(diào)那個一點點,王歆想笑。
看著慕容玫提出的對付慕容瑰的方法,王歆一邊覺得這姑娘太狠,一邊覺得這姑娘說的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然后又讀到了和西洋商船有關(guān)的那一段王歆有點像想不出在海上當海盜的慕容玫是什么樣子。
窮兇極惡?根據(jù)吳家的說法是這樣的,但王歆怎么回去相信吳家對慕容玫肆意的誹謗?
和善可親?和善可親的人將吳家的船一搶了之,還把吳家的家丁就這么隨隨便便扔在碼頭上,讓大家圍觀?
王歆有點想看看慕容玫在海上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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