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點兒、慢點兒……”一個背著藥箱的老大夫，氣喘吁吁的被前面半大的丫頭拽著跑，想甩開她，卻沒有撼動那個黑色小手的力量。
“不能慢！不能慢！”黑蛋兒頭也不回的往前快走，一腳踹開自家的房門，扯著大嗓門子，吼了一聲：“阿娘，我給你找來大夫了！”
這一聲，可苦了大夫！
一手被抓住掙脫不開，一手還要扶著藥箱避免掉下來，兩只耳朵在沒有遮擋的情況下，被震的’嗡嗡’的。
“吼什么吼？你娘還沒聾呢！”一聲比黑蛋兒更大的聲音從小屋里響起，屋頂似都震了幾下，抖落了些許灰塵。
大夫哭喪著臉，心中抱怨：你娘倆兒是都聽得見，可我要聾了啊！
“嘿嘿嘿嘿嘿……”黑蛋兒被阿娘吼了，也不惱，只管拽著大夫往屋里走，將他送到了阿娘床榻前……
老大夫揉了揉被攥的有些紅腫的手腕，瞪了小丫頭一眼，便尋了屋里唯一的木桌，將藥箱打開，拿出脈枕，放到了病人的手腕下方。
黑四娘眼神灰暗，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女兒已經(jīng)找了很多大夫來，每個大夫都說她的腰傷還可以養(yǎng)，右手卻無法挽回的被廢掉了。
只有面前這個大夫，說可以恢復到正常閨閣女子的水平，但卻不能手提重物，日后也要細心養(yǎng)護，不可再受傷了。
說了這么多，其實也好解決，就是拿錢養(yǎng)著……可是，她們沒有錢！
看診的費用，大夫都沒有向她們要，可如果要治療，藥費卻是不能不給的。
大夫粗粗算了一下，至少要二十兩銀……她們哪里有那么多錢？
這幾日，黑蛋兒每天跟著人牙子走，由于她平時疏于管教，黑蛋兒和她一般樣子，都是粗壯有力的。
高門大戶，看不上黑蛋兒；小門小戶，給的錢太少；有些門戶不干凈，她是不會讓黑蛋兒去的……
今日聽說，是最后一家，若是不成，她們就要到鄉(xiāng)下莊子里去謀活路了。
現(xiàn)在應該是，請大夫給她看最后一次吧！
“這幾日的光景，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問題還是老問題……”大夫收起了脈枕，合上了藥箱。
黑蛋兒雖然魯莽了些，但人很孝順，他便免了這娘倆兒的診費。
可若要養(yǎng)病，治腰上的傷、手上的傷……不是一筆小費用啊！
“大夫，您給阿娘開藥吧！”黑蛋兒笑得一口小白牙，眼睛瞇的都看不見了。
“今天宋府的小姐要我了！”她從懷里掏出還帶著體溫的銀子，放到了阿娘面前，“阿娘，你看，這是小姐給我的賣身錢！”
黑四娘面色復雜的看著面前的銀兩，心中悲憤，若她身子好，何至于讓黑蛋兒去賣身賺錢？
那幫黑心、黑手的家伙，總有一天……這心氣兒剛提上來，卻被現(xiàn)實的冷水撲了滿臉。
她沒了傍身的技能，不過是有個壯碩身體的婦人，如何能與那些個富家子爭強斗狠？
“這么多？”大夫訝異的看著面前的銀兩，他到不是貪財，只是黑蛋兒如此外型，一般不會討高門大戶的喜歡……
若不是高門大戶，誰又會出三十兩銀買她呢？
“黑蛋兒！”黑四娘猛地反應過來，厲聲怒喝，“你給我老實說：你這錢是哪里來的？”
大夫的話提醒了她，黑蛋兒的模樣，別說外人，就是她這個當娘都覺得不好看，黑蛋兒如何入得了那些富貴人的眼？
“阿娘……”黑蛋兒被嚇了一個哆嗦，“我沒說謊！”
她有些委屈，好不容易有人要她了，可以給阿娘治病，為什么還要吼她？
“是宋府的三娘子給我的銀子！”她眼圈兒通紅，“我跟她說了家里的情況，然后，她就給我這些銀子……我還特意問了一下……她不會挨打的！”
想到塞給她錢的那雙肉嘟嘟的小手，似將那柔軟都送進了她的心里。
“她……”黑四娘了解自己的孩子，當時被銀子沖昏了頭腦，以為女兒被賣到了什么不干凈的地方。
若真是那樣，拼了這條命不要，她也要將女兒拉出來！
“勞煩大夫您跑一趟了！”黑四娘見大夫還尷尬的站在屋里，便起身半坐起來行禮。
“不用客氣！”大夫擺擺手，背上了藥箱，“一會讓黑蛋兒去我那拿藥！”
他瞟了眼那些銀子，“治病重要，但你這病，養(yǎng)更重要！
我到時候，把藥和調(diào)養(yǎng)的方子都給黑蛋兒，你有個好女兒，為了她，也好好照看自己！”
“多謝大夫！”黑四娘讓女兒送大夫出去，手扒拉著面前的碎銀，心情復雜。
“娘，你咋不讓我和大夫一起回去？”黑蛋兒幾步走到阿娘身邊，扶著她躺下。
“宋三娘子，有跟你說什么嗎？”也不能怪她想多，畢竟，大戶人家里的齷齪，恐怕比汴河里的淤泥干凈不了多少。
“她說：讓我拿錢給你看病，等你好了，問問你，要不要去宋府做工？
哦！是在她阿娘身邊……
如果你不愿意，這些銀子，可以從我日后的工錢里慢慢扣……”黑蛋兒抬頭想了想，沒有什么遺漏，便看著阿娘面前的銀兩傻笑。
有了這些，阿娘可以養(yǎng)好病，健健康康，再也不會晚上疼醒了。
“你的賣身契呢？”黑四娘嘆了口氣，“拿來我看看吧！”
事已至此，先養(yǎng)好身體為重，然后她再進宋府，兩個人還錢，總比讓女兒一個人扛著要好。
“呃……”黑蛋兒一愣，摸了摸有些起伏的胸脯，“阿娘……我拿了銀子，太高興……一溜煙兒的就跑回來了……沒簽賣身契，也沒給人牙子份子錢……”
“你這孩子！”黑四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若是讓女兒去大夫那里，回來就天就要黑了；若是讓女兒去宋府，也就沒有時間抓藥了。
正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外面?zhèn)鱽砹艘魂嚽瞄T聲，還有人輕聲細語的問：“有人在家嗎？”
黑蛋兒又跑跑跳跳的出去開門，見門口站了一個身穿杏紅色抹胸襦裙的丫頭，笑盈盈的給她行禮，看著端莊又大方。
“我叫原香，是三娘子身邊的婢女。”她仰頭看著黑蛋兒，自從三娘將大娘的婢女趕走，她就再也不敢只喊‘三娘’兩個字了。
“啊……”黑蛋兒有些靦腆的搔搔頭，愣了一會兒，才將人往里請。
等原香邁進院子，她才看見，后面還有兩個小廝，抬著東西一起進來。
“阿娘，宋府三娘子身邊的婢女來了。”她不自覺的壓低了些聲音，“沒關(guān)系，讓他們……”
“不可！”原香讓兩個小廝將東西放到了屋子門口，才有笑瞇瞇的跟黑蛋兒說：“即便是不拘小節(jié)，可里面也畢竟是你的閨房，如何能讓男子入內(nèi)？”
“哦！”黑蛋吶吶的應聲，帶著原香進了屋子。
“原香見過夫人！”她再次行禮，見黑四娘要起身，急忙制止，“夫人，莫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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