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灘上狂奔的人。
掠出一道帶著幻影的痕跡。
蒙歌掄著胳膊,用力投擲出一個大麻袋,大聲叫喊著:“嘿,快來接住你們的大禮!”
他眼珠子一轉,又補上一句:“我剛從狗爺的大寶貝兒嘴里撈出來的,熱乎著呢!”
麻袋里裝著什么,沒人知道。
從狗爺的大寶貝兒嘴里撈出來的“大禮”砸進人群當中。
打斗的人被這從天而降的不明物搞懵了,跳開三尺遠,滯住了手上動作。
就在這雙方都收了攻勢的短短時間里,麻袋上突然長出了一條白白的手臂。
“啊?”眾人傻眼。
這不是長,只是裝在袋子里的人握著一把小刀利落地劃破了麻袋。
“呲”的一聲,麻袋被兩只手破開豁大一個口子,他的大腦袋先鉆了出來。
接著整個人都如同蛇蛻皮般掙脫了麻袋。
“你這般捉弄我,是會遭天譴的!”他手指一橫,指向狗爺。
黑衣人定睛一瞧,這個孩子是王禾!
“小王子!”
狗爺努努嘴,“喲,瞧瞧這是誰?興師動眾地尋找的小人兒,現在才出來,可惜錯過一場感天動地的護主好戲了。”
“你不得好死!”王禾跺跺腳,他被狗爺激怒了,更氣憤的是自己不會罵人,只能搜腸刮肚地想出些書本上學來的咒罵人的詞句。
黑衣人抓起在海面漂浮的本是一塊船身上的板子,大掌一震,碎成了七八塊。
他離岸邊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除了狗爺這樣的高手之外,很多人是做不到完全的“輕功水上漂”,還是需要借助外力來達到目的。
他拋出第一塊木板,腳已經離開踩著的浮木。
腳尖落在第一塊木板當中,緊接著,第二塊木板也順手丟了出去。
他妄圖用這種借力的方式來渡過海面。
狗爺打了一個響指,笑說道:“有意思。”
既然老天爺這個中庸者看不見這些人無節制地野蠻生長,那就由他來當這個神吧,先從哪里開始抑制呢。
他兩指鉗住一片薄薄的柳葉小刀。
腕上使勁。
小刀在水面上連連激起水花,牽扯起瀲瀲晶瑩透明的痕。
“嗖”,柳葉刀擊碎了黑衣人腳下的木板。
何等霸道的腕力!
黑衣人快速拋出剩下的板子,整個人就好像忽然變成了一只點水的蜻蜓,他飛起落下,有兩三次剛點在板上,狗爺的柳葉刀便到了,他被逼得在水上無法停留。
就快要到岸邊了。
“嗖”,最后一把柳葉小刀,插入了他左邊眼眶中,他感覺到順著臉頰淌下的溫熱。
黑衣人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他只顧著腳下的攻勢,沒有預料到狗爺會突然朝著他上身發力。他忽然記起,這人從不會按常理出牌。
對狗爺來說,君子和小人一樣,都是毫無意義的外來評說,只有勝利者才能享受高尚的墓志銘,留與后人歌功頌德。只要能贏,用什么手段又有什么關系?
狗爺的笑聲,擴散到遠方的海面,翻越了茂密叢林,在每個人的耳朵里都徘徊了一陣,留下來一個張狂的隱形印子。
黑衣人追悔莫及,薄片已在他眼睛里旋轉了一圈。剜心般的疼。柳葉刀落下的時候,纏繞的血絲帶出了已經成糊狀的眼珠子,落進水里,蕩起一小圈漣漪。
“啊!”他抱頭哀嚎。
“啊!”王禾目眥盡裂,睜大的眼中流下兩行清淚。怎么會這樣……
狗爺渺渺一眼,掃視周圍,而后將長臂搭在晉南笙的肩上,放緩了聲音說道:“笙笙,完美的東西如果變得殘敗不堪,是不是會更好看些?”
晉南笙身子一僵,她的視線凝在了云岫的臉上,喉頭哽住。
“不……不是。”她緊張地吞咽著唾沫,這女子怎得這般不讓人省心,早知如此她一定會阻止云岫同櫻之一道來接船。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你在害怕什么,笙笙?”狗爺臉上掛著的是溫柔似春風的笑,手指稍一用勁。
晉南笙的肩一沉,“我沒害怕。”
狗爺對待完美的東西總是想要親手毀掉。
他還討厭一件事——欺騙。
狗爺順著晉南笙的目光看過去,那女子前幾日臉上還有偽裝,應該是出自晉南笙之手吧,狗爺盯著晉南笙,她垂下的長睫陰翳了明亮的眸子,眸子里浮起一層霧氣。
“你現在是不是很后悔?”狗爺的手指順著她的臂膀游走,帶起一連串伴生雞皮疙瘩的戰栗。
晉南笙手攢成拳,面不改色,反問狗爺:“我為何要后悔?”
“你知道,我最討厭別人騙我。”狗爺偏過頭,這個男人有一張和他性子不符的臉,骨子里的狠辣和溫和如之乎者也的書生面相完全不搭調。
銅制的號角掉落。
“女人都是善妒的,若是她奪走了你,我該怎么辦!”晉南笙是個聰明人,知道這時候做什么都是徒勞,不如直截了當地把“善妒”這種壞毛病攬到自己身上。
狗爺松了勁,爽朗地笑出聲,“我可不是說你的大妹妹挼藍,別緊張。”
晉南笙一怔,他是故意試探?
云岫揉搓著眼,方才一只小蟲子飛進了她的眼里。她的手心因狗爺與晉南笙你來我往的話語蒸出了一層薄汗。
葉驚闌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那個男人哪是說云岫,分明說的是他,這晉南笙趕著往套子里鉆。只不過她挺機靈的,并不是蒙歌口中的“二愣子”,心思縝密著呢。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狗爺大花袍子無風自動,他放過了晉南笙。
葉驚闌飛身而起,立于狗爺身前,拱手對狗爺一禮,“區區俗名不敢污了閣下的耳。”
狗爺眼睛微瞇,他瞥見了葉驚闌手里的黑色管狀物,再一聯想到面如冠玉且氣度不凡的男子,世間如此少有。
狗爺回以同樣的禮數,說道:“扶疏公子大名如雷貫耳,在下仰慕公子已久,今日得見,實屬榮幸之至。”
葉驚闌在心里已經笑開了,這炭火烤成的黑竹笛還有些用,簡直是模仿騷狐貍的絕佳配飾。
他面上卻只是淺淺一笑,“承蒙狗爺抬舉,析墨不敢當。”
析墨?云岫認真地去想扶疏公子究竟是何許人也,這種熟悉的親切感,就快要突破記憶枷鎖。
“我只是不曾想過大名鼎鼎的扶疏公子竟然有女裝癖好,平生僅見,愿用余生銘記公子絕世風華。”
言下之意:聞名天下的扶疏公子居然是一個愛好變裝的怪人,我有幸見著了,一定盡我所能幫你宣揚出去。
葉驚闌適時紅了臉,“實在是不敢當……”
他怎會聽不懂狗爺的話,不過被宣傳的主人公是析墨,和他葉驚闌有什么關系,讓那只騷狐貍在聽到流言蜚語后煩惱去吧。
蒙歌像拎小雞仔似的拎起王禾,“嘖嘖嘖,你這小可憐蟲。”
“我呸。”一口唾沫直奔蒙歌這張男不男,女不女的臉,“你是什么東西,有什么資格來可憐小爺我?”
狗爺彈彈手指,那口唾沫瞬間轉了向,“多謝公子幫我找回這個小東西,我這就將他帶回去好生管教后再來同公子賠禮道歉。”
“我與這孩子一見如故,他小小年紀竟談吐不凡,多方見解,析墨自愧不如,愿意與他秉燭長談,還望狗爺成人之美。”
“我也有很多問題,想聽聽他的看法,幾日未見,恕我無法全了公子的心意。”狗爺伸手便要奪走蒙歌手里的王禾。
蒙歌往旁邊一讓。
葉驚闌說道:“我只不過是借他三四天,狗爺已是占有了他的一生,卻連短短幾日都不愿分予我?”
“……”
狗爺很想回答“是”,但他不能直接拒絕別人,尤其是在對方有頭有臉的情況下。他得做足了戲,哪怕先陪別人演完了生旦凈丑各式角色,再秋后算賬也不遲。比如晚間跳窗而入,先宰了他再帶走王禾,多妙的計劃。
葉驚闌從水里撈起云岫。
使她橫躺在他的懷里。
“賤內流落海外,得虧晉姑娘菩薩心腸。待我回揚城后,定攜黃金百兩,登門拜謝。”葉驚闌擲地有聲的話語,一時讓狗爺挑不出錯。
別人家的娘子不小心到了這里,多虧了晉南笙出手相助,等到他回去了,再帶著厚禮來道謝。一是表明了身份,別打云岫主意,二是撇開了晉南笙的干系,三是擺開了“要回揚城”的目的。
這是個賊精的人。
狗爺玩味地望著他的背影,他真是那個世人皆傳溫潤如玉的扶疏公子嗎?還有那個女子的身份……值得深思啊。
晉南笙小臉兒一垮,“你剛才弄疼我了。”
“哪兒疼?我給吹吹……”
“才不要!”
“既然不要,何必說出來呢?”
兩人在兩方勢力火拼的戰場中旁若無人地打情罵俏。
櫻之模糊了視線,這才是真的,這不是錯覺。她默念了兩遍,她竟有些懷疑自己之前經歷的所有,都是鏡花水月,那種在碰觸不到光的無邊黑暗里,踽踽獨行的感覺太難受了。
可是掉落在晉南笙腳邊,還露出一角的號角,又提醒著櫻之,前些日子她的所看所感都不是夢中發生的事兒。
“阿姊……”櫻之呢喃出聲。
“哎!”晉南笙脆生生地應了,她抱起櫻之,足尖輕點幾次,飛離了人群。她不再掩飾自己的武功,既然櫻之都發現了,那便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狗爺帶刺的話乘著風追上了她們,“莫要喂了養不熟的狼。”
晉南笙撫過櫻之的頭頂,以自己的臉貼上她發涼的臉龐,帶著繾綣情意輕輕地蹭著,“櫻之都長成大姑娘了。”
……
密林里。
“你可以放我下去了。”
葉驚闌垂眸就看見云岫很不樂意地苦著臉。
他就這么靜靜地盯了她半晌,而后拉長了調子:“哦……”
云岫試圖掙脫他的懷抱,這人竟然手上使勁,讓她不得不面臨兩個選擇,一是繼續安心地享受,當然,在她看來,這并不是享受。二是不顧衣服被扯出大破口,直接蹦到地上飛速逃離。
艱難的二選一。
她還是舍棄了有辱斯文的第二種選擇。
“別動。”葉驚闌微微蹙眉,常言道女子柔若無骨,這懷中扭捏之人不僅不柔弱,還一身反骨。
“你到底是葉驚闌還是扶疏公子?”
“你覺得呢?”他冷哼一聲,若不是為了麻痹狗爺一陣子,他何苦頂著那只狐貍的名兒。
云岫像是陷入沉思,正在仔細地辨別他的真實身份,而后冷笑著抬頭,“你不是葉驚闌。”
不是葉驚闌……
那就是析墨了。
葉驚闌睨她一眼,不答話。
云岫眨眨眼,有理有據地分析起來:“首先,我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你定是不會在我面前將自己賣了,你當時在騙我。其次,我想象之中的大理寺少卿可不是你這般的妖艷貨。再三,若你不是扶疏公子,為何狗爺一口叫破你,還大大方方地放你走了?最后我想和你談談,莫要給自己強加些名頭,我已經說過我不在意了,你無須時刻念著要負責任。”
她這是在介懷那一句“賤內”呢。
云岫說的三個理由,他可真不敢茍同。她怎會是無足輕重,他都將自己賣得徹徹底底了,這人還在懷疑他在說謊。狗爺也不過是隨口那么一說,自己坦蕩地接下了而已。也許被海水泡過的腦子就是不大好使?
葉驚闌苦笑著說道:“那在你心中,葉驚闌應該是怎樣一個人?”
云岫揚揚眉,“如你一般的人。”
“……”
敢情這是玩他呢?
“行了,快放我下去。我不同你打趣了。”云岫臉色忽的正經起來。
葉驚闌視若無睹,猶自說道:“那我倒要懷疑你是不是在騙我。”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也許你根本就不叫挼藍?”他嘆口氣,好似云岫真騙了他,他無奈且心酸。
云岫一怔,她還未想過這個問題。
她到這個島上,睜開眼見著的晉南笙告訴她:你叫挼藍對不對?
潛意識是不會騙人的……
她喃喃著。
“我不是挼藍,那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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