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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策之云謀天下 第一六四章 賣棺材的茶坊

作者/行走的葉阿回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只有死人,才能永遠保守秘密。”

    這種心照不宣的事,本可以不用說。

    云岫又何嘗不知道。

    當暮涯提出來了,掌事的臉色瞬變。

    一直坐得直直的暮涯將茶碗放在一旁的小幾上,她的眸子里黯淡無光。

    “咔噠”一聲,只聽見賭坊的木門落了鎖。

    隨緣賭坊成了一座孤城,外面的人進不來,里面的人出不去。

    云岫的眼中是隱隱透出的攝人寒意。

    “掌事的,茶喝過了,話談過了,你這又是何用意。”她的指間已微露金芒。

    掌事卻笑起,眉心處的皺紋在他笑起的時候不減反增,條條溝壑里都藏著殺機。

    在這一刻,小青瓦上滴淌的水珠子的聲音格外清晰。

    靜。

    靜到可怕。

    沒人愿意打破這場心知肚明的沉默。

    就算暮涯不說,想必掌事也不會讓她們安然無恙地走出隨緣賭坊。

    一分一秒的沉寂。

    暮涯溫柔地笑起,“掌事可是沙城人?”

    “是,土生土長的沙城人士。”

    “滄陵縣。”

    “是。”

    他是滄陵縣的。

    “那掌事可知曉近來滄陵縣發生的命案?”

    掌事警惕地瞇起雙眼。

    暮涯沒聽到掌事的有所回應,她放柔了聲音說道:“想來是知道的吧……”

    云岫眼見著她的睫毛輕輕一顫,一顆晶亮的淚珠子在上下睫毛相合的那一剎那掉落。

    她還是笑著,仿佛飲了一口涼風,略帶顫抖地娓娓道來:“滄陵縣縣令余央是我的表兄,自小苦讀,祈盼有朝一日能以滿腹才學回報天下……好不容易考中了進士,還未縱馬跑過喜樂街,又被吏部派遣到了滄陵縣。這里黃沙漫天,不見日月星辰,如此艱苦!他曾與我承諾,待他將滄陵整頓一番后便派人來接我。”

    “只是他還沒能踩熟這片地皮子,就去了……”

    前任縣令余央是暮涯的表兄?

    這個表兄既然要接她到沙城,那應是有婚約在先,否則不會這般承諾。尋常兄妹怎會有這么親密的約定。

    而世人一向看重女子的清白,暮涯敢將這事攬到自己頭上……

    云岫指間的金芒倏而不見。

    掌事擰著眉,似在思考暮涯的話。

    但暮涯沒有留給他鉆漏子的時間。

    她接著說道:“我這眼睛不大方便,身邊的丫鬟年歲尚小,心性不定。這一路來,被山賊劫過財,被趕車之人丟到半道上,被乞兒騙了身上最后的銀錢……終于到了沙城,只收到官府草草地將表兄收殮后入土的消息。”

    “如今表兄尸骨未寒,我若能就此追隨他而去,也算是上天給予的一種成全吧。”暮涯說到這里,唇角竟噙著一抹笑意,幸福而滿足。

    然而掌事大抵上信了她這故事,稍稍舒展了眉頭。

    “姑娘是如何知曉我是滄陵人?”他問道。

    “滄陵酒的酒香。”暮涯慢慢地說道。

    云岫吸溜著鼻子,想要捕捉彌漫在空氣中的酒味,然而什么都沒聞到。

    掌事由噴出的鼻息里帶起了一聲冷哼,“我雖是滄陵人,獨不愛滄陵酒。姑娘自稱眼睛不方便,我倒覺著你的心和眼一樣不方便。”

    暮涯敲敲茶碗蓋子,鹿貞連忙起身,想要提壺為她添一杯茶水。

    兩把刀架在鹿貞的脖子上,迫使她留在了椅子上。

    仆從收了掌事的眼風,揭了瓷蓋為暮涯斟滿。

    “姑娘請慢用。”

    暮涯的鼻翼翕動,她道:“掌事不愛滄陵酒,但你的仆從卻愛慘了滄陵酒,他的手指撫過我的茶碗蓋便留下了酒香。滄陵縣的百姓有個共通的特點,喜歡抱團,越是熟悉便越要湊到一塊兒,只為抵御外族傾軋。你這賭坊里的人大多都是你從滄陵縣帶來的,他們定是每晚圍坐在一塊兒喝酒劃拳,久而久之,衣物上也留下了滄陵酒的酒味兒。”

    “這也沒辦法證實我就是滄陵縣的人。”

    “以上,都是我胡謅的,掌事莫要較真。是你自己告訴我,你是滄陵縣人。”暮涯斂起了笑意,抿了一口茶水。

    云岫笑了。

    掌事的也笑了。

    許是沒見過這般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姑娘,他命人送上了蔬果,“今晨摘的紅果子,姑娘且嘗嘗。”

    一笑解危機。

    云岫本做好了破頂而出的準備,只是怕在混斗之中護不住這兩個柔弱女子。

    “老夫諢名賽滄陵,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賽滄陵?

    好一個賽滄陵!

    口氣不小。

    云岫隨意揀了一顆果子在手中揉搓。

    暮涯軟聲道:“小女子名叫覓錦。”

    又是一個化名,云岫如是想著。

    可是這覓錦……好生熟悉。

    腦中乍然穿過一束光,前幾日同葉驚闌在車輿中說起過前任滄陵縣縣令,他那未過門的妻子正是這個名。

    她仔細地瞧了暮涯一眼。

    原來是有備而來。沒有所謂的巧合,只有煞費苦心地在半道上裝作偶遇。

    有一仆從俯身在賽滄陵耳邊低語。

    賽滄陵似有了印證暮涯身份的證據,臉上的嚴肅神情開始松動。

    他端起茶碗,以瓷蓋在茶水面上刮了刮,避開了漂浮的茶葉,飲了一半。

    “余縣令在位僅十數日,但凡關乎民生之事,他必定親身前去獲悉第一手情報。他愿以自己的銀錢為貧苦百姓買糧買鹽。這是個好官啊,可惜……”賽滄陵嘆了口氣。

    暮涯說道:“在家中時,表兄一門心思鉆進了書中,想不到他到了滄陵縣竟從書中走了出來,到百姓中聽取民聲,著實不易。”

    云岫想到葉驚闌曾說過,章銘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對余央的評價是死讀書的呆子。

    賽滄陵眼底劃過一道精光,他又道:“紙上談兵永遠是說說而已,親力親為才是硬道理。我只聽聞過余縣令有一未過門的妻子,不曾聽說那名女子眼睛不大方便。”

    “自從接到了表兄遇刺身亡的消息,我念及我只是一個弱女子罷了,什么也做不得,做不得……”暮涯的眼眶泛紅,好似下一秒就要流下兩行清淚來。

    云岫暗道,這是個好理由,活生生地哭瞎了雙眼。虧得暮涯想的到。

    鹿貞適時掏出手帕兒,因脖子上還有兩把冷冰冰的大刀,她只能伸長了手遞過去,連頭都不敢偏得厲害了。

    暮涯沒有接,她是個瞎子,她看不見別人在旁的小動作是極為正常的。

    賽滄陵沉吟半晌,他問道:“你當真是覓錦姑娘?”

    “小女子正是。”

    “得罪了。”

    賽滄陵的話音剛落,一把捉起了暮涯的手腕子。

    將她的衣袖往上一撩,再一放。

    這一連串的動作,惹得云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方才多有得罪,還望覓錦姑娘恕罪。”賽滄陵抱拳致歉。

    暮涯的唇角微微上揚,她還是那般平淡地說著:“無礙。”

    在衣袖上撩的那一霎里,云岫瞥見了暮涯手臂上的一處印記。

    她連這些都想到了……

    不可小覷這個瞎了眼的姑娘。

    賽滄陵垂眸,像是被人掐滅了適才的囂張氣焰,他攥緊了拳,盯著暮涯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知覓錦姑娘到滄陵是只為祭拜故人還是想要尋到真相給余縣令一個交代,在此,我只能以一言相勸——是非不可定奪,最好袖手旁觀。”

    是非不可定奪,最好袖手旁觀。

    如此一言,云岫倒是沉下心來思慮。

    賽滄陵肯定是知曉其中部分內情才會這般勸阻余央的未婚妻子“覓錦”。

    而暮涯有這般那般的十全準備,一個瞎子恐怕沒有閑情逸致管他人之事,那么她也是知情人。她從花朝城里趕來沙城,僅僅只是為了替“表兄”報仇?

    身陷疑云,霧里看花尚且做不到,更別提觸及真實。

    “我尋了幾日,都不知滄陵縣在什么地方。”暮涯自顧自地說著,沒人清楚她對那句話究竟聽進去了幾分。

    賽滄陵一怔,而后緩緩說道:“這里就是滄陵。”

    “這不是流沙縣嗎?”

    “古時流沙縣與澤河縣的交匯處圈了一塊地,名作滄陵。你們踏過了流沙縣的界,便是滄陵了。”賽滄陵猶豫了一陣,還是決定將另一件事告予她們,“隨緣賭坊剛好在滄陵縣正中,在沙城初立時,有術士曾言,必以賭坊的人氣壓制滄陵縣的邪氣,否則會有禍端。幾月前,沙城城主妄圖將此處變作酒坊,剛掘了第一鏟土,滄陵便出事了。”

    云岫猛地驚醒。

    花鈿的地圖上圈點了一處,正巧在滄陵正中。

    那么……

    “掌事可知附近有一家茶坊?”

    他驀地收起了笑容,厲聲說道:“你問茶坊做什么!”

    “我不問茶坊,只尋人。”

    賽滄陵不耐煩地擺擺手,“到茶坊尋哪門子人,等你死了之后再去吧。”

    這話說得十分邪乎。死后再去?又不是陰間。

    他像是看穿了云岫的心思,解釋道:“那里真是死人才去的地兒。”

    從他的話里,云岫得知了一件更為邪乎的事。

    茶坊不挑旗子,不做標記,但又確確實實存在著。

    如何一個存在法?

    若要是滄陵縣里哪家有了白事,就在門上倒著貼一個白色“喜”字。茶坊老板自會找上門去,送上不議價的棺材。

    其實大多數人對紅白二事都持有一種不講價錢的態度,但茶坊老板這個不議價的棺材卻不是張口要多少銀錢,就要拽著主事人掏多少腰包。他的要價是根據他對這家人今后的命數來調整的。

    若有人升官發財或是走大運,他便多討些茶錢。

    若與死者沾親之人有重大變故,譬如死于非命之類,他連一枚銅板也不會要,甚至還多送一副棺材。

    若是死者家眷的生活漸漸不如意,他就象征性地收一些五谷雜糧。

    所以,滄陵縣的人巴不得他多收些銀錢,討個吉利。

    而世人對這些事又向來是忌諱的,賽滄陵也不例外。他不想和云岫嚼這個茶坊的舌根子,生怕給自己惹了一身腥臊。

    但云岫在琢磨一陣后,還是問出了口:“能否告知這茶坊大致在什么地?”

    “錦衣巷巷尾。”賽滄陵吞著唾沫,褪下了手上的佛珠,不住地拈著,“禍從口出。我本無心,請閻羅王恕罪。”

    云岫對這茶坊越發的好奇了。

    暮涯托腮沉思,她有自己的想法。

    云岫起身,正了正衣袍,抱拳說道:“多謝掌事的款待,我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一把長刀橫在了她的身前。

    暮涯有感應般的“看”了過來,她微笑著說道:“掌事還是不肯放過我們。”

    “正如姑娘所說,只有死人才能永遠地守住秘密。”

    云岫沉聲道:“今日你殺不得我,我便血洗你這隨緣賭坊。”

    “姑娘好大的口氣,在滄陵縣從未有人敢同我這般說話!”賽滄陵豎起兩指。

    她解著包袱上系的結。

    長刀短劍齊齊抽出,每個人都握得很緊,舉在了胸前。

    暮涯的態度仍舊是溫和的,她坐得筆直,手扶住了小幾上的茶碗,“掌事這么想,我無可厚非。只求捅向我的那把刀子很快,能讓我少受些痛苦。”

    看起來她并不在意自己是否會死在這里。

    她的頭偏向了左側,那里站了一個人,高舉著刀,刀刃所向,是她的頭頂。

    “有勞這位壯士了。”

    云岫估摸著距離,她能否在拔劍的那一秒擊飛懸在暮涯頭頂的劍,并將橫在自己身周的刀劍都掃蕩干凈?

    答案是未知的。

    事到如今,只有放手一搏。

    賽滄陵的手指頭有了些許動靜,往前屈了屈。

    刀劍動。

    “慢!”

    有人一腳踢開了賭坊大門。

    圓圓的財主帽下有一張圓圓的臉。

    額頭飽滿,鼻肉豐厚,雙頰豐滿,雙唇肉實,下巴圓潤。

    一團和氣。

    他用衣袖擦了擦額上冒出的豆大的汗珠兒。

    “幸好趕上了。”

    “你來作甚!”賽滄陵怒目相向,他奪過了身旁立著的仆從手中的刀。

    曾停捧著挺在前面的肚子咯咯笑起,“老小子,你最近也長圓了些。”

    云岫對賽滄陵第一印象便是笑佛,但此時兩人相比,賽滄陵瘦削多了,笑起來看不見眼睛的那人才是真正的富貴相。

    “我這里沒有白事,你可以滾了。”賽滄陵的刀尖快要戳中曾停的心口。

    曾停拋出一張白色的“喜”字。

    “這是我剛從你門上撕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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