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勉傳召,金平是爬都要爬進宮來,他看著皇宮里這些整齊的建筑,一時感慨萬千——皇宮還是這樣的皇宮,陰沉沉的,像一張巨大的嘴一樣,吞噬了所有的陽光和美好,處處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腐爛氣味,森嚴肅穆,沒有一絲溫度在里頭。
這是自金勉登基后,他第一次回到這冰冷之城來。
跟著公公進入了御書房,金勉正坐在龍椅上批閱奏折,似乎沒有察覺到有人進來。
傳話公公見狀,小聲提醒道:“陛下,十三王爺來了。”
“臣弟來遲,望陛下贖罪。”他拘謹?shù)煤埽肥治纺_地行禮,不敢抬頭看龍椅上金勉。
“行了,你若真的有罪,朕早就將你流放到了涼州,你還能有今日?”金勉展眉一笑,將手里的奏折放下了,半開玩笑說道。
“臣弟惶恐!”金平頭越發(fā)的低,整個人幾乎都匍匐在地上,單薄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你起來罷。”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從今以后,金平是自己的臣子,是他孩子的皇叔,是……與自己不太親熱的兄弟。
金勉往旁邊的椅子指了指,絲毫沒有注意自己語氣中帶了命令的成分,淡淡道:“你就坐在那兒,待會去看看你的兩個侄子。”
金平這才抬首,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低聲應(yīng)道:“謝陛下。”
金勉見他拘束,皺了皺眉,卻什么也沒說,只是再次拾起了奏折,靜靜地批閱著。
一時書房內(nèi)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金平端坐在椅子上,低頭垂目,一點聲音都不出。
金勉不久便批到了禮部的奏折,看向了一聲不哼的金平,笑道:“前幾日禮部侍郎跟朕說要改你的婚事,要朕退了文家小姐,將皇后的侄女嫁給你,并以死相逼,說不退了這門婚事,就要在大殿上以頭撞柱而死。朕也很是為難,所以在這里問問你的意見……你可要退了文小姐的這樁婚?”
只不過是試探罷了。
金平不傻。
“萬萬不可!”他一臉震驚,高呼完,又跪趴在地上,大聲叫道:“陛下,萬萬不可啊!”
金勉立馬笑了起來,只是這笑意沒有進入眼底,淺淺地浮在表面,內(nèi)里卻是冰冷一片。
金平繼而說道:“臣身份卑微,配不上皇后的侄女,能娶文小姐進門已是陛下的賞賜,不敢奢求其他。”
金勉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眼中晦暗不明,當著金平的面將那奏折扔入了廢紙簍里。“那這奏折,朕便不批了。”
金平低頭,閉上了眼睛。他……為了活命,算是徹底賣了自己了。
“去看看你的兩個侄子。”
說完,他心情大好,伸了一個懶腰,徑直出了御書房。
跪在地上的金平手指捏得泛白,額上全是冷汗,身子戰(zhàn)栗不止。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將眼中的暗意盡數(shù)收斂,從地上掙扎著爬了起來,撫平了壓出來的衣皺,緊跟著金勉走了出去。
兩個皇子此刻都置于椒房殿內(nèi),周圍有一大幫乳娘伺候著,皇后正在用一只撥浪鼓逗笑大皇子,見金勉走了進來,笑道:“陛下來了!崇兒大概是知道他的父親要來,剛才便醒過來了!”
金勉卸下了皇帝的架子,笑著迎了上去,抱起搖籃中的金崇,顛了顛,喲呵一聲——這小子長得倒是挺快,又重了不少。
金崇雖然才一個月大小,但眼里的聰明勁是遮不住的,眼珠子滴溜溜亂轉(zhuǎn),還以為金勉在與他玩鬧,調(diào)皮地拽住了金勉的胡子。
“這小子!這般有力氣了!”金勉笑著點了點金崇的鼻子,轉(zhuǎn)眼看到金平跟了進來,便將孩子遞給了奶娘,招待金平進來看看這兩個孩子。
金平在金勉看不到的地方掃了皇后一眼,神色微動,帶有那么一絲渴求的意味看著她。但謝清元只是垂眸,面上帶著得體的笑容,正坐在椅上。
只是一眼,金平立馬收回了眼神,按照禮儀,他還是得向謝清元問好。
“臣……參見皇后娘娘。”
謝清元臉上的笑很勉強,呼吸有些不穩(wěn),袖中之手緊緊捏著,但還沒等她說些什么,金勉就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道:“都是一家人,不必拘謹于這些禮節(jié)里。來,十三弟,見見你的兩個侄兒。”
金平頷首,走到了金崇身邊,將金鎖拿了出來,塞進了孩子的衣服,祝賀道:“崇兒平安長大。”
又走到了另一個孩子床邊,不同于金崇的活潑好動,這孩子病懨懨地躺在襁褓中,微闔著眸子,安安靜靜。
這是二皇子金盛,早產(chǎn)了一個多月,故身子有些不好。
金平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之意,將銀鎖塞進了他的衣服里,卻不想金盛睜開了眼睛,朝他咧嘴一笑。
是個聰明的孩子。
金平眼里也帶了笑意,捉住金盛的小手,亦是祝福道:“盛兒也要平安長大。”
“都是自家人,十三王爺這么客氣做什么?”皇后向身后的嬤嬤招手,道:“聽聞十三王爺十月份就要娶妻了,文家小姐與我有數(shù)面之緣,她成婚,我自然是要隨一份禮的。這樣,嬤嬤,去把庫房里的那對夜明珠拿出來,交給王爺。也拜托王爺,務(wù)必要將這禮送到文小姐手上。”
嬤嬤走去拿夜明珠,金勉在一旁繼續(xù)逗著金崇,謝清元也加入了其中,一家人其樂融融,好不讓人心生羨慕。
金平面無表情的臉上也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眼眶微微泛紅,袖子里的手無意識的緊捏,呼吸不穩(wěn),眼神潰散,不知望去了哪里。良久,他低笑一聲,回神,卻發(fā)覺金勉正在疑惑地看著他。金平失笑,抱歉道:“臣弟失禮,讓陛下見笑了。”
嬤嬤也將夜明珠從庫房里拿出來了,以萬年沉木做底盤,再用上好綢緞掩著,遮住夜明珠燦爛的光芒,從外頭看去,每一顆夜明珠都有拳頭那么大,乃是舉世瑰寶。
謝清元從嬤嬤手里拿過了禮物,雙手交到了金平手上。
金平下跪,行禮謝恩:“謝娘娘恩典。”
金勉看著這兩個人,只覺得他們之間氣氛微妙的很,但也沒往心里去。
謝家之女謝清元,堂堂圣元皇后,曾與金平曾有一段兒女之情。
那時兩人正值年少,金平于廟會上結(jié)識了她,一見傾心。謝清元當時正值青春爛漫的時候,自然也對英俊瀟灑的十三王爺產(chǎn)生些些情義,常與他在皇宮的后花園里戲耍。
但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被神武皇帝的登基徹底打破——金勉稱帝,謝家為求自保,將長女謝清元嫁給了神武皇帝。
謝清元要聽從她父親的安排,嫁給她不想嫁的人,生她不想生的孩子,與她不想置氣的女子置氣。從此住在深宮,不見外人,成為天下女子的表率。
年少青澀,往事如煙。
三哥起兵造反,這是金平是萬萬沒有想到的,記憶里的三哥總是和藹可親,永遠都是一副不喜不怒的樣子,這樣一個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間就要篡位呢?
但接下來的廝殺卻徹底讓他閉上了嘴巴——三哥幾乎殺盡了所有的兄弟。
三哥遲早是端朝的皇,他日三哥成皇的那一天,兔死狗烹,謝家為了自保,肯定會選擇和三哥聯(lián)姻。
清元是謝家長女,乃是聯(lián)姻的首選之人。
她會嫁給三哥的。
“清元,我們走吧,離開京城,永遠都不回來了。”知道謝清元她爹要把她嫁給金勉,金平是一百個不愿意。金勉為了登基,不惜殺了那么多兄弟,可見這人的冷血無情。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清元的良配?!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走能走到哪兒去?我走了,我爹怎么辦?我謝家又怎么辦?”少女紅著眼睛,忍著不哭出來——她何嘗不愿隨金平離開?
但離開之后呢?鳥盡弓藏這個道理誰都懂,謝家掌管江南兵力,只有聯(lián)姻才能讓金家徹底放心。
她若離開了,不僅落實了自己不忠不孝的罪名,更是會連累道謝家,讓謝家族人罹難。
他沉默良久,最終紅了眼眶,咬牙問道:“謝清元,我們在一起那么長時間了……我且問你,你現(xiàn)在是想如何?”
謝清元憋回所有的眼淚,沉默許久。
良久,她閉上了眼睛,抽泣,哽咽道:“各自安好……老死不相往來。”
有很多時候,謝清元都后悔那一日做的決定。
那個決定……理智得讓她生畏。
她將一切希望和美好都斬斷,鳳冠霞帔嫁給了那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被迫與后宮里的女人們勾心斗角,算計了一輩子。
但不管怎么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她已生下了陛下的孩子。
金平……也將娶文月瑤過門。
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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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盛安安靜靜地躺在搖籃中,琉璃色的眸子盯著站在殿中顯得有些突兀的金平,眼珠子一轉(zhuǎn)不轉(zhuǎn),甚至伸出了手,要捉住他的身影。
金平回之以笑。
“盛兒,十三叔,叫……十三叔。”金勉起了興致,要教他說話。
“絲……”金盛張嘴,努力學著金勉說的話。
金勉搖頭,糾正他:“十三叔——”
“書……”
金勉仍是搖頭。
“十三叔——”
“十三……”金勉眼里露出了一絲夸獎:盛兒真聰明。
“十三叔……”孩子終于說了出來。
金平臉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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