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景元十年的臘八節。京中一片喜慶洋洋。邊關大捷,景元帝對幾個立了戰功的武將家著重賞賜。而這其中最隆重的,當屬定國公燕家。燕家長子燕歸,在此次大戰中重傷敵軍首領,致使遼軍群龍無首,燕歸一鼓作氣,率大周將士生生將遼軍逼退五十里,打得遼國慌忙求和,寧愿就此稱臣,歲歲納貢。
五年前燕歸的父親定國公因公殉職后,燕歸一直在邊關領軍,繼續抗擊遼人,皇上沒有下旨讓他襲爵。定國公夫人也在五年前,難產生下定國公的遺腹子后撒手人寰。所以連國公和國公夫人都沒有的國公府,在京中很是沉寂了幾年。
這次皇上重賞燕家,又下旨令眾將士們回京述職,接受封賞。朝中早有猜測,燕歸此次回京,很大概率會襲爵。而定國公府的嫡長女燕嬌,自母親去世后,便跟了丹樂道長修行為國祈福。三月前陛下已下旨,賜婚給了睿王世子。
睿王是今上一母同胞的弟弟,睿王世子賀嘉鴻風流俊俏又頗有文采,常伴御駕很受今上看重。更是京中所有待嫁姑娘的夢中情人。
總之,這是門好親。
因此一向冷清的燕家一時在京中風頭無兩,府中門庭若市。
然而燕嬌回京待嫁,種種表現卻令人感嘆,睿王世子怕是要鮮花插在牛糞里了。先不說燕嬌長在道觀,缺乏教養粗鄙無禮。單說這一月前,睿王世子約了燕嬌出門賞梅,燕嬌卻不知怎么跟人賽起馬來,結果自己作死摔下馬來,最后落了個重傷昏迷的下場。京中的小姑娘們紛紛呸了一句活該!
燕嬌落馬,連帶著睿王世子也被皇上呵斥。更是被睿王罰去佛堂跪著為燕嬌祈福。嘉鴻世子就算生了大病發起高燒,睿王爺也沒心軟放出來。睿王放話燕嬌一日不醒,睿王世子就得跪一日。
于是京中的小姑娘們紛紛去了道觀為燕嬌求神。燕嬌的師父可是個女道士,太上老君應該會保佑燕嬌吧?
嘉鴻世子謫仙一樣的人物,每日跪在佛堂發著高燒,這讓她們心疼不已。
定國公府,燕嬌吐血昏迷后再次醒轉,凌香在她身邊伺候著。燕嬌看著熟悉又遙遠的定國公府,悲從中來。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燕家傾覆,夢里她顛沛流離,夢里的她受了傷,忘記了很多事情。但是那個夢太過可怕,每每回憶起來,總是讓她心悸不已。那夢太苦比她喝的藥還要苦千百倍。燕嬌遺忘了夢里的許多細節,她很想想起來,又害怕想起來。
“睿王府的人欺人太甚,還好大小姐醒了,否則...大公子回京定要平了他睿王府!”凌香吹著藥,恨恨的道。
睿王府?賀嘉鴻?
燕嬌提著一口氣,一字一句的道:“我要退親!”
“大小姐說什么?”凌香湊近來聽。燕嬌無力的轉過身,此時她還癡迷著賀嘉鴻,驟然說退親怕嚇著凌香。
慢慢來。
燕嬌爬上閣樓。刺骨的寒風刮在臉上,她仿若不知,定定的看著北方。
“大小姐,這里風大,咱們回去吧。”丫鬟凌香擔憂的望著自家的主子。小姐自醒來了一個月。醒來后就這樣,時常一言不發的待著,面上無喜無悲,好似有千斤重的心事。
“這是燕家最高地方。”燕嬌說道。這千斤重的心事,依然堆在臉上。
主子的話,凌香聽得懂,卻無法明白,她再看一眼主子看的方向,府外是一些高低錯落的屋脊。最高的是皇宮的角樓。在大周朝,沒有哪個臣民的房子敢高于皇城。可是,這也沒什么好看的啊。
“五天了。”燕嬌幽幽道。
凌香點頭:“大小姐是醒來有五天了,只可惜您還沒想起來墜馬的細節...暫時還不能去睿王府討說法...”
凌香怯怯的,大小姐的脾氣她知道,這要是不依不撓鬧起來,公子還沒回來,小姐難免吃虧。
燕嬌搖頭,凌香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小姐早已不是那個驕傲任性的小姑娘,她現在想的不是這些。這五天于她來說,終于確定了一件事...
她活過來了!
她沒有死在那個人懷里,而是重生在哥哥回京述職的這一年,此時她珍而重之的家人都還在。一開始燕嬌也不敢置信,她反復的睡去,反復的醒來。一直到今天,才終于敢確認。
她,燕嬌,活過來了!
如今她回到了十三歲,這一年,哥哥凱旋歸來,三月前她被圣上賜了個好姻緣。她從師父身邊回到京城待嫁。
這一年,是燕嬌記憶中那短暫的一生中最好的一年。
往后的她,被退婚,被低嫁給一個廢人,被折辱,僥幸逃過朝廷的滅門后又流離于戰爭中,艱難存活...
那苦澀又模糊的記憶,燕嬌想來還是一陣害怕。
凌香只當小姐為了賀鴻世子的冷情而傷神,卻壓根不知道,面前的大小姐,早已經千帆過盡,閱盡了人世苦楚。與前世燕嬌所受的痛苦相比,墜馬昏迷一個月,那只能算小傷。
不是嗎,畢竟她的家人都還活得好好的啊!
燕嬌只要想到前世燕家的下場,便心如絞痛。
她望著西北。那是前世她一家人命喪的地方。哥哥奮勇殺敵,護衛國土,最后卻被當叛臣賊子。一道圣旨一下,她一家人幾輩子的功勛就作了廢,哥哥身經百戰,沒死在戰場,死在自己人的刀上,死在他守護的君上手里。呵,叛臣賊子?燕嬌在心里冷笑連連,在這些上位者眼里,他們一家的忠勇算什么?笑話嗎?
五年前父親為大周戰死沙場,哥哥接替父親的職位,為安定邊境而熬盡心血...
燕嬌抬頭望天,一片烏云。
天道不公,君主無明。
好在,她回來了...
也許是前世的那個毒藥,讓她忘記了許多事情,燕嬌不記得后來的她是怎么活下來的,但是當時燕家上下兩百多口人,被他們擁護的君上一道圣旨斬首,這個仇,燕嬌重活十次也不會忘。
既然老天給她機會重來,這一世,這些賬,燕嬌要一筆一筆的算。
冷風襲面而來,燕嬌掩唇猛咳了幾聲。
凌香忙扶著大小姐進了閣樓。把自己手里的湯婆子也給燕嬌拿著,又跑去關緊了門窗之后,給大小姐倒了一杯熱茶...
燕嬌望著忙上忙下的凌香,眼眶微紅。這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前世的她,也死在了那一場屠殺里...
燕嬌為了報仇殫精竭慮,就差臨門一腳時,她卻被小人暗算,失神失智了十年,那十年,燕嬌是怎么過的?她醒來后,腦子昏昏沉沉,前生事早已忘了大半,唯獨這仇這恨,刻骨難消!
老天開眼給她一次機會重來,改變她一家人的厄運,她豈能辜負?
燕嬌痛苦的搖搖頭,趕走前世她臨死前的復雜情緒。凌香看大小姐傷心,急得直跺腳:“小姐這是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了?難道您墜馬真的不是意外?”
大小姐醒來后好多事情不記得了常常需要凌香提醒才想起,就算是貼身伺候的丫鬟,大小姐也是看了好幾眼才叫出來名字。
凌香覺得一定是大小姐想起來墜馬的事,肯定與賀嘉鴻有關,大小姐不怕被暗算,卻不能接受被心儀之人暗算。所以大小姐才愁眉不展。
凌香見大小姐還是不說話,只是哭,一著急又問:“您該不是想打上睿王府去?”
大小姐的脾氣,沒人比凌香更清楚。大小姐要真這么干,凌香勸不住,但可以代替大小姐出征!
燕嬌搖著頭:“咱們不必打上睿王府,睿王府的人來過了嗎?”她低頭沉思,眼下的事情還是要先解決。
凌香松了一口氣。說起自大少爺打了勝仗,即將班師回朝的消息傳遍朝野后,睿王府的人便每日上門,不是給大小姐請醫就是送藥。
這殷勤獻的太假太敷衍,連凌香也看不過。
她憤憤不平的道:“睿王府害得大小姐受重傷,現在又確實過分,到如今也沒個像樣的主子來看看您。不過您也別生氣,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二太太早吩咐人都打發走了!等您身子將養好了,大少爺也回來了,到時候咱們再去算賬。”
燕嬌突然笑了笑,她想起來了,這就是十三歲的她啊,有仇必報,誰讓她不開心,她就能想盡辦法讓他不好過!
她的脾氣,她的凌香再了解不過。
燕嬌低頭,看著手上的疤痕,墜馬時受傷不淺,手上也留了疤,雖不如頭上的傷嚴重,但到底是個印記,她看著這疤痕,卻怎么也想不起帶來這疤痕的賀嘉鴻長什么樣。“我不生氣,她們不重視我,不是她們不好。只是人之常情。”
睿王府不中意她這個兒媳婦,燕嬌并不介意,畢竟是御賜的婚姻,雙方又能滿意到哪兒去?可倘若睿王府是想要了她的命,那這筆賬就得換個算法了!想到這里,燕嬌問:“我的傷,他們是怎么說的?”
提起這個凌香就來氣。明明是睿王世子爺約了大小姐出去賞梅,可定國公府最后只得到一個重傷昏迷的大小姐。二老爺和二夫人自然是不能放過睿王世子,可他竟顛倒黑白,只說自己騎術了得,大小姐非要和他比試,這才導致了意外...
這事情蹊蹺,可就是鬧到皇上跟前,大小姐昏迷不醒,個中緣由,只能聽睿王世子一家之言。這事兒,也只能照睿王世子說的話,當意外來算了...而當時同游的林家大小姐,也佐證了睿王世子的話。
凌香說著,似是想到了什么,她上前一步扶住大小姐,小心的問:“大小姐,您的騎術奴婢再清楚不過了,奴婢也很懷疑不是意外。您,也是這么想的嗎?”
燕嬌低眉:“我記不清了...”她凝神想想,卻頭痛無比。
燕嬌痛苦的皺眉,凌香動作熟練的幫燕嬌揉著太陽穴。
“大小姐別著急,總能想起來的,咱們先好好調養著,這筆賬咱們先記著,等大少爺回來再去找他們。”凌香安慰大小姐,慢慢的為她揉著太陽穴。大小姐醒來后經常嚷著頭疼,凌香便特意從大夫那里學了這個手法,來緩解大小姐的頭痛。
燕嬌撐著頭,想著出去游玩的事,她模糊記得梅花開得正好,那個人激她賽馬,燕嬌出身武將世家,手上又有些功夫,騎馬自然不在話下...可后來的事...她是真不記得了。
前世的燕嬌也是不記得的,否則燕嬌怎么會善罷甘休?哥哥回來后,當時的燕嬌一定會告狀,她也不會聽從了那些人敷衍的哄騙,直到被當眾退婚時還一臉的不敢置信,直至最后受盡侮辱,卻做出那樣的蠢事來,那時連一向好脾氣的嬸嬸,也當眾說她簡直是丟盡了燕家的臉...
燕嬌想起這些荒唐的往事,心底嘆息一聲。如今的她連睿王世子的面貌都早已忘得一干二凈,當時的一腔深情,著實可笑。
凌香一面揉,一面安慰著燕嬌:“大夫說了,您身上的傷只是小事,要緊的是從馬上跌下來傷到了腦袋,這才昏迷了一月,醒來后有些事情想不起來也是常有的,等調養好了,您就會慢慢恢復記憶的...咱們現在先養好身子,先不跟他們生氣啊...”
燕嬌點頭。慢慢來,她失去的記憶可不單單是墜馬這一日的,腦海里還有許多空白的記憶,她要慢慢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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