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昊天大陸有一座修真界魁首的劍道宗門,九座懸空劍峰一字排開,橫亙在昊天大陸最大國家大律王朝與極北冰獄的交壤之處,坐北朝南,俯視天下。
九峰峰主內平四海邪魔外道,外拒北境冰族異獸,執天下修士之牛耳,聲名鼎赫,威望至極。
直到某一天,亂世降臨,天地崩殂,妖魔鬼怪肆虐人間,劍宗上下,舉宗入世,力挽狂瀾,三千弟子奔赴戰場,劍光驚耀九州大地,斬妖除魔,平定人間。
然后不知怎么地,劍宗就覆滅了。
全書完。
……
這就完了?怎么就完了呢?
我是誰?我在哪里?
我的記憶殘缺得厲害……忘掉了很多東西,我只能一字一句地把偶然想起的片段記下來,但好在這個地方什么都沒有,偏偏有一支長相奇特的筆和一本寫不完的日記本。
我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哦,對了,我是劍宗的弟子,劍宗……什么劍宗?
我好像連自己宗門的名字都忘了,只記得名字很長、很長。
律,律,律……
我要再好好想想……
……
空無一人的黑暗世界里,年輕男人盤坐在無邊無際的混沌虛空之中,安靜地放下手中的紙筆,開始沉下心神,閉目長思。
一張一翕,夢回千古,萬水千山,撲面而來。
在這暗無天日的世界里,沒有生與死,沒有事與物,沒有時間與空間,只有永恒的死寂與一個不死不滅的孤獨存在。
他不斷地蘇醒而后沉睡,不斷地回憶而后書寫,他的眼眸里生滅著宇宙與萬物,他的筆下流淌著文字與故事,他偶爾會做夢,夢里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初春的山頭,太陽紅彤彤,花兒五顏六色……
長眠在空無世界里的某個存在愕然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竟然真的回到了故事開始那天。
好像……不是做夢?
……
昊天大陸,玄律歷蒼青元年,大律王朝正北邊境,天下仙家九宗之首,劍宗九峰首峰風隱峰峰頂,一座懸掛著“峰主代表大會堂”匾額的大殿屋檐之下,年輕男子以手攬袖,輕輕敲了敲門板,緩聲道:“師父,傳喚弟子所為何事?”
“嘭——”
三米高的大殿門板猛然掀開一條縫隙,臉上貼滿紙條的劍宗掌門東方蒼青小心翼翼地從門縫里露出頭,四顧無人,便欣慰地伸出一只手掌拍了拍年輕男子的肩膀,笑呵呵地說道:“可算回來了,快借為師幾百枚靈玉耍耍,對了,你有沒穿過的內褲嗎?”
年輕男子看了一眼身無寸縷、滿臉欠條的自家師父,緊閉嘴唇,轉身就走,結果還沒邁出兩步就被劍宗掌門人一把抱住了大腿,撒潑打滾,號啕大哭:“徒兒!救救為師吧!為師還只是個孩子啊!”
“別碰我!我要去告訴師母你又賭錢把內褲都輸光了!”年輕男人咬牙切齒,臉上青筋直冒,按住無良師尊的腦袋瘋狂甩腿,奈何這塊狗皮膏藥修為高深,任憑他用盡了全部的氣力也沒能把他從大腿上扯下來,于是心頭一橫,默默地掏出劍令開始撥打師母的號碼。
“孽徒!你要為師死不瞑目嗎?”掌門真人死死地扼住徒弟的手腕,聲嘶力竭,老淚縱橫,低吼道:“為師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長大,傳道授業解惑辛辛苦苦二十載,找你借幾百枚靈玉很過分嗎?”
“不過分,前提是你先把欠我的九萬九千八百七十二枚靈玉先還上,可以?”
“咱兩的師徒情深豈是區區十萬靈玉可以衡量的?”
“那你倒是給我還錢啊?”
“乖徒弟……再寬限幾天哈!”
“我都已經寬限了一千三百五十二天零七個時辰了!”
“我去!你這小兔崽子記賬這么清楚的嗎?”
“我要是不記清楚你就不打算還了是吧?”
“咳咳——”掌門真人站直身體,輕咳一聲,身上圣光閃耀,遮住了自己光溜溜的下身,神色凝重,沉聲道:“徒兒,實不相瞞,為師這次找你是有要事相商!”
年輕男人擺了擺手,一臉的警惕和防備,“不借,還錢!”
“這次日天大陸危在旦夕,事關黎明百姓的生死存亡,我們需要你的力量!”掌門真人不依不饒,繼續忽悠。
“不借,還錢!”年輕男子咬定青山不放松,堅決不在借錢的事情上松口。
掌門真人依舊不死心,神色肅穆,當頭棒喝道:“你可還記得祖師爺兵解仙逝那天,曾一念洞穿萬古,得見古今未來,預言我劍宗遲早要完?”
年輕男人嘴角抽搐,沒好氣地罵道:“有你們這么一群高層執掌宗門,劍宗不完才怪了!”
“臭小子!怎么說話呢?”掌門真人一巴掌拍在年輕男子的腦袋上,神色不善地說道:“這么不會說話,以后我還怎么放心讓你照顧我家律兒?”
“算你狠!”年輕男人惡狠狠地瞪了自己師父一眼,不情不愿地掏出一把靈玉錢幣拍在掌門手心,冷笑道:“現在好了?沒事我就走了。”
“慢著!”東方蒼青一把按住年輕男子的肩膀,神色微凜,緩聲道:“徒兒,為師昨夜坐觀九州星象,掐算九天星玄,料定今日我劍宗必有大福大禍,你我身為劍宗的一份子,理當勠力同心,共渡難關……”
年輕男人冷目以對,“說人話!”
“借我一條新內褲。”掌門真人收起靈玉錢幣的同時,又朝著自己的徒弟伸出了一只咸豬手。
“你……”年輕男人長嘆了一口氣,將劍令掛回腰間,而后從儲物戒指里摸出一條嶄新的內褲外加一套宗主專用道袍拍在自己師尊的掌心,強調道:“最后一次!下次再輸光了我就直接給師娘打電話了,你自求多福吧!”
“乖徒兒……為師沒有白養你啊!”蒼青真人老淚縱橫,顫巍巍地用袖子抹了把臉,而后轉身就是一腳踹開了身后的禮堂大門,豪氣干云,大吼道:“二師弟三師弟四師弟!我又從傻徒弟那里騙到錢了,咱們牌桌上再戰三百回合!”
“來啊!這次輸得你傾家蕩產!本命半仙兵都拿去當掉!”白發赤瞳的陣劍真人北辰雷司笑瞇瞇地朝自己師兄揮了揮手,一眼就瞅見了掌門師兄口中的傻徒弟,正準備打招呼呢,結果一瞬間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在劍宗掌門和掌門首徒身后,有一道扛著四十米大刀宛如魔神般的恐怖身影。
“三師弟莫慌!讓二師兄助你一臂……我突然想起自己今天還要給弟子上課來著,啊哈哈哈……先走一步,回見!”掌律真人西門蘆葦剛冒出頭,在感受到那突兀出現的磅礴殺氣之后頓時噤聲,哈哈一笑,抓住不明所以的四師弟多寶真人潘多多拔腿就跑,一遍跑一邊沖著三師弟低吼道:“雷司老狗!還愣著干什么?跑啊!”
“掌門師兄有難!我雷某人豈能袖手旁觀?”白發赤瞳的雷司長老震袖起身,大義凜然,說話間以手掐訣,周身靈氣繚繞,整個人驀然化作一道狂雷。
然后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你們這些叛徒!”掌門真人一聲低吼,聲嘶力竭,肝膽皆顫,披著松松垮垮的道袍僵硬地轉過身子,硬著頭皮看著自己媳婦兒手中那把四十米大刀,哭喪著臉認錯道:“娘子,我錯了,你聽我解釋……”
“解釋?”有著及腰黑發的青衣女子冷冷一笑,用手指彈了彈肩膀上的大刀,說道:“東方蒼青,我允許你先跑三十九米!”
“娘子……為夫真的知錯了!”掌門真人雙腿一軟,當場就跪了,看得不遠處的白衣男人心頭一緊,默默地后退了五十米,讓自己盡量處于師母的攻擊范圍之外,這才掏出西瓜和長板凳坐下,安心看戲。
一名小姑娘從不遠處的偏殿露出腦袋,看見了扮演吃瓜群眾的白衣男子后,目光一亮,提起裙邊一路小跑著來到男人身后,而后一把捂住男人的雙眼,低聲道:“猜猜我是誰?”
“皮卡丘。”
“錯!是小律!”
“哦,原來是小師妹啊!”男人一邊啃著西瓜,一邊故作驚訝地透過少女的指縫看向對峙中的師父和師母,伸手拍了拍長凳的另一頭,說道:“坐,看戲。”
“大師兄,我爹是不是又去賭錢了?”面容絕美的紅衣小姑娘皺了皺眉頭,松開捂住男人雙眼的手掌,提著裙子在男人身邊坐下,一臉憂心忡忡地道:“娘親好像很生氣的樣子……怎么辦?他們會不會打起來啊?”
“嗯,你爹的賭癮確實該戒了,這次又輸了個精光呢。”大師兄將西瓜切成小塊用盤子裝好,連盤帶桌子推到小師妹的身前,笑道:“不過打起來不至于,你爹那膽兒哪敢還手?估計又要被攆得上躥下跳雞犬不寧,然后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之時極限爆發,劍開天幕,直接舉霞飛升吧?”
“飛升?”小姑娘輕輕咬了一口西瓜,冰涼清甜,有些疑惑地問道:“那是什么?”
大師兄微微一笑,伸手指向破罐子破摔、一把摟住自己妻子強吻的掌門師尊,咧嘴道:“你馬上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平地一聲巨響。
惱羞成怒的副掌門一刀劈開了整座大殿會堂,而后死死地盯著連爬帶滾奪路而逃的掌門真人,嬌喝道:“東方蒼青!反了你了?”
“娘子!冷靜!”掌門真人站在四十米開外背靠墻壁,滿臉惶恐,渾身冷汗直冒,顫聲道:“誤會!這一切都是誤會!”
“東方蒼青!有種你再給我躲一次!”
“娘子冷靜!我的種就是你的種啊!”
“轟——”
一刀橫掃,風隱峰山頭被生生削去了一截。
放下瓜皮的大師兄以手扶額,見過作死的,沒見過這么連環作死的,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愛情吧……
想著,大師兄扭頭拍了拍小師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小律啊,以后長大了可不要學你爹娘的這些壞毛病啊。”
“壞毛病嗎?我覺得挺熱鬧的呀!”紅衣少女偏著頭,小口小口地吃著西瓜,一雙眸子像是幽林深處清澈的潭水。
“在理。”大師兄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南宮琥珀!”
伴隨著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去而復返的三長老潘多多御風而來,隔著四十一米的距離指著指著副掌門的鼻子破罵道:“你個敗家娘們知道剛剛那一刀下去砍爆了多少靈玉嗎?那些都是錢啊!都是我辛辛苦苦賺的錢啊!你知道修繕一次要花多少靈玉嗎?”
青衣女子冷目以對,朝他勾了勾手指,冷笑道:“喲,三長老挺了不起啊?有本事上前一步說話?”
潘多多縮了縮脖子,硬氣道:“就不,你個哈皮能奈我何?”
“四師兄,靈玉可以再賺,小命要緊啊!”不遠處聞風跑來看戲的四長老馬思汏朝這邊招了招手,示意多寶真人不要意氣用事。
潘多多想了想,回頭看了一眼掌門師兄感激淋涕的目光,一拍手掌,連續祭出數十件逃命法器,渾身寶光大作,一眨眼就溜得沒影了。
掌門真人一臉絕望,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還想啥?跑唄!
一宗之主狂奔下山,被手持四十米巨刀的副宗主追殺上百里,從劍宗首峰風隱峰追殺到次峰雪落峰,而后是月華峰、夜幕峰、流云峰、碧霞峰、戕戮峰、無妄峰以及末峰笛爐峰,劍宗九峰,無一幸免。
這樣的一宗奇景,放眼整個昊天大陸絕對可以說是舉世罕見,但九峰峰主和諸多弟子大多只是駐足觀看,波瀾不驚,顯然對此已經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
“南宮琥珀!你再這樣我就飛升了啊!”被逼入絕境,走投無路的掌門真人硬著頭皮祭出三把本命飛劍,畏畏縮縮地瞪著舉刀冷笑的妻子,有些底氣不足地道:“等我成仙了,到時候后讓你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一宗之主!”
南宮琥珀一刀砍平了一座凡間小山巒,瞪著眼睛氣呼呼地罵道:“東方蒼青,有本事飛升了就別回來了!”
“你管我?”掌門真人抬手一劍劈開天幕,而后一人三劍拔地而起,直沖云霄,漫天彩霞,瑞氣升騰,一頭沒入那條劈開的仙界裂縫之中,消失不見。
劍宗上下,三千弟子舉頭眺望,只是隨便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繼續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修士飛升不稀奇嗎?
稀奇。
可是掌門真人隔三差五就要飛升一次,實在是讓人稀罕不起來。
劍宗的弟子們經過了最初的震驚、驚訝、訝然和興奮、激動、意動之后,這會已經只剩下淡定和平靜了。
“你看,掌門真人又飛升了。”
“是啊,又雙叒叕飛升了呢。”
“你說這次能在仙界堅持幾秒?”
“大概……三十秒吧?”
劍宗弟子的討論也是如此的波瀾不驚,然而更加波瀾不驚的是我們始終在風隱峰峰頂吃瓜,屁股都沒有挪一下的大師兄。
大師兄悠哉悠哉地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說道:“看見沒有,小律,這就是飛升。”
少女收回目光,將腦袋枕在在白衣男人的肩膀上,喃喃道:“我爹去了另一個世界嗎?”
“是的,去了仙界。”
“那仙界是個什么地方?”
“不知道,聽師父說是個沒有氧氣的地方。”
“氧氣是什么?”
“等你上中學就知道了。”
“他還會回來嗎?”
“當然,憋不住了就會回來的。”
“為什么爹爹明明很厲害……飛升的時候卻看起來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因為他恐高。”
“原來如此……大師兄,我好困……”紅衣小姑娘伸了個懶腰,斜斜地靠在白衣男人的懷里,雙目微合,輕聲呢喃道:“我先睡一會兒……爹爹回來以后……記得……叫醒我……”
“好的。”白衣男子輕輕攬住小姑娘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懷里最舒適的位置,目光柔和,輕聲說道:“今天的小律,也很努力呢。”
少女微微一笑,長長的睫毛輕顫著,而后沉沉睡去,再次蘇醒又是不知道幾天之后的事情了。
一道身影從天而降,是那收了四十米大刀的劍宗副掌門,也是南宮律的親生母親南宮琥珀。
白衣男子抱起懷里的少女,將她交還給了自己的師母,沉默半晌,緩聲道:“小律的睡眠時間越來越長了,昏睡頻率也越來越高。”
南宮琥珀點了點頭,說道:“只有仙界的那件東西可以治好她,但是你師父就算去了仙界明顯也拿不到手。”
年輕男子神色微動,在心里默默計算了一下時間,笑道:“這次比上次多堅持了十秒。”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徑直砸進了兩人身后的大殿里,一時間亂石穿空,塵埃四起,等到煙塵散盡,從中走出一道搖搖晃晃的凄慘人影,赫然是灰頭土臉的掌門真人東方蒼青。
南宮琥珀挑了挑眉毛,“又失敗了?”
東方蒼青抹了把臉,苦笑道:“失敗了。”
白衣男人見狀,自覺后退一步,便拱手行禮,先行告辭,留下相顧無言的夫妻二人并肩而立,站在劍宗九峰之巔,眺望遠處翻騰的云海。
天地之間有清氣,綿延直上九萬里。
年輕男子拾級而下,低頭負手而行,一直走到劍宗九峰之外,外門群山中的宗門山門處,這才停下腳步,抬頭看向牌樓上那塊長達四十余米的巨大牌匾。
牌匾之上,雕龍刻鳳,鐵畫銀鉤,上書四十二字: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四海八方,有我無敵;
宇宙洪荒,舍我其誰;
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
世界民族大團結萬歲。
后綴:劍宗。
當真是一個長到霸氣十足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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