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禾村的生活無比安寧,大師兄的生活也因此毫無波瀾,每天白天除了去田地里頭視察工作,就是搬了條小板凳去那村口的老榕樹下當起了說書先生,給周圍那些村里頭閑下來的農人講一講那山水志怪、百鬼夜行、大俠演義、王朝更迭,大師兄每每說書說到興起,也會厚著臉皮求些打賞,只是不是世俗的黃白之物,而是一碗鄉里人家粗劣的酒水,解饞又解渴,更能壯人胸膽,講起話來更具氣魄,風生水起。
讓村里人覺得很有意思的是,這位新來的大老爺,可以在一斤甜酒的價格上和鐵柱媳婦嘮嗑上半個時辰,但對于酒水的優劣卻是半點都不挑剔,給啥喝啥,喝完還不忘加上一番贊不絕口的點評,各家珍藏的藥酒也好,酒肆粗釀的寡淡酒水也罷,都能夠給他吹得天花亂墜,頭頭是道。
榕樹底下,大師兄居中而坐,周遭就是圍成一圈的村里閑人,其中又以老人和小孩居多,還有那干完農活歸來路過的漢子與追著小孩趕來的婦道人家。起初大家都是抱著一種看熱鬧的心態,誰知這看著文弱的白衣書生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是那指點江山,坐談天下的大氣魄。
“世間怪事何其多?晴雷劈醒始皇帝——話說那北律玄州大律王朝的皇帝南宮瑾,年輕時候可是個喜歡沾花惹草的風流種子,隔三差五就要去勾搭個大家閨秀,放浪形骸,紈绔不羈,直到某一天走在皇宮御花園里,莫名其妙挨了那老天爺一記晴天霹靂,從此性情大變,勵精圖治,臥薪嘗膽,力排眾議掀起了大律王朝的第一次工業革命……”
“誰道書生無義氣?紙上提筆濟眾生!還有那東海臨州的書院圣人,大興教化之道,以東海臨州和北律玄州作為試點,將義務教育制度推廣到了整個九州天下,使得人人皆可讀書,人人都有機會成為那三教之一的讀書人……那位圣人亦藉此成為了三千年來第一位儒家飛升境大佬,書生意氣,何其壯哉!”
“酒來酒來!都說那北寒關的劍修們只有三個愛好,即喝酒、出劍、殺敵,痛快痛快!小子不才,就只有這唇槍舌劍瞎嘮嗑、喝酒本事算得上一流,噴人技術那更是沒得說!誰來與我共批這天下大事?”
“古今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說盡了山下王朝腌臜風流事,咱們再來說說那山上劍仙出劍是何等的真風流!”
“傳言那北律玄州的大劍仙蒼青真人,曾在北寒關上醉臥出劍,劍光浩蕩六千里,劍氣滾滾如潮拍擊城下,殺得那極北冰獄的異獸無一膽敢靠近城頭!還有蒼青真人的神仙道侶琥珀真人,手持四十米大劍,最是擅長沖鋒陷陣,以少敵多,曾一人獨戰三尊異獸之王,渾身浴血,死守不退,最終在獸族三天三夜的兇猛攻勢下堪堪守住了北寒關!”
“還有那世間萬雷之主的雷司劍仙,劍出如天劫臨世,諸邪退避!與誰對敵都是五五開的蘆葦劍仙,仙風道骨,風采絕倫,一劍遞出,就連不會人族語言的戮蟲之王都要生生嚇出一句‘蘆葦流弊!’,九州第一金丹的潘多多劍仙,出劍不如出金丹,一大把金丹撒出去,再引爆,威力不輸于蒼青劍仙的一發‘原子彈’,愛好捅人腰子的君曦劍仙……”
大師兄說著,似乎留意到遠處自家宅子方向的異動,心思電轉,不動聲色地就是一記馬屁拍了過去:“當然,最厲害的還是那劍宗外宗的首席大供奉,有著龍蛇劍尊稱號的吳斜大劍仙,兩把本命飛劍一龍一蛇,宛如活物,最是擅長入水廝殺,曾在東海臨州的那座東臨關前,以龍蛇之劍幻化龍蛇巨靈,法相遮天蔽日,浩蕩劍氣直接從東臨關城頭一路殺到了海底那座龍王行宮,把那堂堂飛升境的海龍王嚇得屁滾尿流不說,還把那百萬水族大軍從城下生生嚇退,足足消停了三年,沒有一只水族膽敢靠近那座雄城!”
……
遠處,大師兄家的宅院里,目盲老人和長眉老人相對而坐,兩人之間是一場勢均力敵的破爛棋局,兩個臭棋簍子下棋水平臭得那叫一個旗鼓相當,你菜我也菜,你亂下我也亂下,所以勝負完全就落在了運氣之上。
棋逢對手,路數清奇,縱橫落子之間,不聞棋聲,唯有兩人沒完沒了的商業互吹。
目盲老人雙目緊閉,以神識遍觀棋局,忍不住贊不絕口道:“吳師兄這一記神仙手實在是下得妙!妙!妙啊!”
“張師弟廖贊了,你這應對之法如劍氣縱橫,分割棋局宛如分割戰場,較之師兄我也不遑多讓啊!”長眉老人撫須而笑,對于師弟的棋意也是不吝贊美。
“誒!吳師兄過謙了!我觀你落子棋意渾厚,顆顆串聯如劍意勾連,棋道修為與劍意修為相得益彰,舉手投足之間,一眼便能看出是此道的大行家,這水平,已經不輸于這兒大奉王朝的棋壇國手了!”目盲老人繼續閉著眼睛說瞎話。
“咳咳咳——張老弟可捧殺為兄了!能夠和為兄殺到如此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棋盤之上步步都是殺機的地步,老弟你這棋術至少也是一國棋待詔的水平啊!”長眉老人紅光滿面,臉上笑開了花,對于師弟的棋藝水平也是感慨萬分,褒賞不已。
二人相視一笑,頗有種知音難尋,惺惺相惜的意味。
一旁,睡醒之后百無聊賴,就托著腮幫子看著兩個老人下棋的紅衣小姑娘一臉不解,看了看張老瞎子,又看了看吳老爺子,有些匪夷所思地問道:“我說你們兩個下個五子棋而已,有必要互吹互捧到這個地步嗎?”
張金蛋:“……”
吳斜:“……”
“走開走開,你去吳爺爺那邊,我一個人下你們兩個。”小姑娘半推半就地把張供奉的椅子推到了吳供奉那邊,而后大大咧咧地搬出小馬扎在兩人對面坐下,擼起袖管子,一人獨面一位分神境修士和一位渡劫境修士的聯手攻伐,巋然不動,不出二十個回合,就把對方殺得丟盔卸甲,叫苦連天,雙雙投子認輸。
長眉老人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苦笑道:“小律這水準著實厲害,至少可以位列九州棋術排行榜前十的地步了吧?”
張老供奉也有些汗顏,連忙附和道:“對對對,棋路順暢,落子無滯,思維靈敏,不愧是冰雪聰明的小律師侄!”
少女咧了咧嘴,完全不吃這一套,漫不經心地道:“沒有啦,我下棋從來沒有贏過大師兄呢,大師兄總說我腦闊蠢,不適合下棋,還讓我沒事多讀書,不要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跟頭豬一樣。”
“嗯?”長眉老人和目盲老人齊齊扭頭,神色不善地看向村口大師侄所在的方向,如果小律是頭豬,那咱們兩個在小律面前輸得潰不成軍的糟老頭子算什么?
大師侄,你攤上事了!
千米之外,大師兄危機感何其敏銳,當場就是一記馬屁拍在了吳師叔的馬腿上,聽得老人眉開眼笑,忍不住輕撫長須,點頭贊許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都是多少年前的小事了,毛毛雨,不足為道,大師侄有心了!”
張供奉嘴角抽搐,正準備迎合兩句客套話,誰知村口大師侄話鋒一轉,又開始在一群村民面前大肆吹噓他這位張大劍仙的光輝事跡了,聽得老人舌頭一歪,涌到嘴邊的敷衍說辭瞬間變成了心悅誠服的贊嘆話語:“可不是嘛!大師侄修行也好,修心也罷,都是七代弟子里無人可及的水準,打理宗門事務更是得心應手,條理分明,我看這未來的劍宗掌門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東方師兄收了個好徒弟啊!要是我徒弟也這么能干就好了。”
“是啊是啊,收徒當收大師侄啊!”
“……”一旁,實在受不了兩個糟老頭子商業互吹的小姑娘舉目四顧,沒能找到大師兄的影子,有些不高興了,于是伸手扯了扯吳斜的衣袖,說道:“吳老爺子,你用神識幫我找找看大師兄在哪里,我去找他玩。”
“就在村口的老榕樹下說書呢,口才還挺好的,你可以過去聽聽。”吳老爺子說著,長眉一挑,又盯上了桌子上的棋局,笑道:“張老弟,咱們繼續?”
目盲老人笑著點了點頭,“繼續繼續,剛剛咱兩放了些水而已,兩個大老爺子欺負一個小姑娘實在說不過去。”
“張老弟說的在理,咱們繼續大戰三百回合!”長眉老人撫掌大笑,豪氣干云。
紅衣小姑娘撇了撇嘴,提著長裙子快步出了門,去村口找大師兄玩去了。
……
田地里,一群外宗弟子還在為大奉王朝今年的糧食收成貢獻自己的微薄之力,三天時間已經讓他們把這一百多畝農田全部都給插上了秧苗,現在正忙著疏通溝渠,引水施肥,偶爾扛著農具從村口路過,看向那一邊喝酒一邊談天說地,指點江山的大師兄,眼里滿滿的都是怨念,對此大師兄完全視而不見,伸手重重一拍酒壺,高聲道:“話說那北律玄州劍宗的大師兄啊!那可真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俠肝義膽,足智多謀……”
“嘔——”挑著大糞路過的趙奎當場就吐了。
“嗯?趙老弟你什么意思?”大師兄神色不善,拎起菜刀就準備跟這位外宗師弟好好交心交心,誰知一道紅影宛如炮彈般突然從遠處貫了過來,一頭撞在大師兄胸口,而后將他整個人撲倒在地,惡狠狠地道:“大師兄!你又背著我偷偷溜出來玩!”
大師兄險些當場噴出一口老血,這一撞之下半條命都差點給撞沒了,當下扯了扯嘴角,安撫道:“我這不是給你買好吃的去了嗎?”
“真的?”小姑娘一臉狐疑。
“真的。”大師兄一臉誠懇。
“哦,那這次就原諒你好了。”小姑娘拍拍裙子站起身,一眼就迎上了周圍村民曖昧不清的目光,頓時面色微紅,一只手把大師兄拎到了身前,低聲道:“都是大師兄的錯,所以大師兄去解釋。”
“解釋?么得必要了吧?”大師兄揉了揉近乎粉碎的胸骨,頓時又是一陣齜牙咧嘴,于是拎起一根筷子敲了敲酒碗,笑道:“那今兒就說到這里了……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各位父老鄉親們,散了啊!”
眾人一哄而散,噓聲一片,三三兩兩起身離開時,嘴里津津樂道的還是大師兄口中那柳葉州之外的奇人異事,天地廣闊,英雄輩出,書生意氣,劍仙風流。
——
小師妹和大師兄一前一后走在田壟上,小姑娘雙臂張開,邁開了步子在前邊蹦跶著,大師兄一臉膽戰心驚地跟在后邊,生怕這位平地都能跌倒的天下第一筑基境修士一個不留神就栽進了泥水里頭——好在這樣的事情并沒有發生,因為小師妹一個突然急停,猝不及防的大師兄宛如撞上了一塊鐵板,一屁股就坐進了泥地里頭,一身白衣瞬間沾滿了泥水。
“誒?大師兄,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啊?”小師妹蹲下身子,伸出一只白生生的手掌準備拉大師兄起來,忽然腳下一軟,整個人直接就朝著大師兄撲了過去,一把將大師兄按進了泥巴里頭。
“誒誒誒?怎么會……渾身沒有力氣了呢?大師兄……你沒吧?”小師妹想要扶起大半個身體泡在泥地里的大師兄,結果身體宛如脫力了一般,反而朝著大師兄倒了過去,大師兄面無表情地扶住她的身體,伸手一招,遠處一柄高速盤旋的飛劍仿佛找了目標,瞬間調轉劍尖,朝著兩人所在的方向爆射而來,一閃而至,懸停在大師兄身前,劍身上浮現出一道金色的紋路。
大師兄愣了愣,伸手按在了那道紋路之上,那金色紋路忽然光芒大作,從中傳出一個冰冷的女聲:“指紋驗證成功,身份確認,大師兄,您的快遞包裹請簽收!”
話畢,一個包裹從飛劍隨身空間里掉了出來,赫然是大師兄的本命板磚和一個半透明的玉盒,被大師兄接在手里,嘖嘖稱奇道:“竟然是劍風快遞里最貴的一檔子單人速遞,洪福貴這小子挺有錢的啊?”
大師兄屈指一彈,飛劍轉瞬遠去,消失不見。
在見到那個半透明玉盒的瞬間,紅衣小姑娘面色蒼白,眼中滿是恐懼的神色,喃喃道:“大師兄……那朵花是什么東西?小律……好難受……”
“彼岸花王,地府的十大王株之一,也是……你的氣脈。”大師兄打開玉盒,取出那朵殷紅如血的死者之花,將之托在手心,輕輕別在少女的發間,緩緩開口道:“睡吧,一覺睡醒就不會難受了……相信我。”
“嗯。”南宮律緩緩合上雙眼,渾身冰冷,嬌小的軀體不停打顫著,而后沉沉睡去。
大師兄抬起頭,看著匆忙趕來的長眉老人和目盲老人,微微一笑,說道:“怎么?連我都信不過嗎?”
長眉老人搖了搖頭,輕聲道:“我連自己都信不過,更何況你。”
大師兄笑容燦爛,說道:“可是我如果真要對小律下手,你們也攔不住呀。”
“攔不攔得住是一回事,攔不攔又是另一回事了。”目盲老人也是一臉的沉重,沉聲道:“你對她做了什么?”
“沒什么,幫她重塑了一條氣脈而已。”大師兄聳了聳肩,抱著紅衣小姑娘站起身,一身淤泥隨之滑落而下,笑道:“放心吧,我害誰都不會害小律的,也不是什么邪教奸細,身子骨清白得很吶!”
長眉老人微微蹙眉,緩聲道:“這件我會上報宗主的。”
“隨你。”大師兄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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