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律玄州,劍宗,雪落峰,停雪崖,絨毛大雪從懸崖兩側分流而開,紛紛揚揚,宛如撞上了一層無形的壁障,在那壁障之內的小天地,依舊是一副青草暖樹,鳥語花香的初春模樣,而壁障之外,銀裝素裹,風雪飄搖,整座雪落峰都已經披上了一層白紗。
雪落峰之所以名為雪落峰,是因為這座大山自打每年的六月之后,便是霜寒驟起,飄雪不絕,一直要持續到來年的開春,這份景象才會稍有好轉,重新顯露出那宛如曇花一現的青山綠水,草木葳蕤,等于是一年到頭,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這座山頭都是隆冬嚴寒,飛鳥不近,生機不顯,一片死寂。
極少有人知道琥珀真人為什么會選這么一座鳥不拉屎的冷清山峰作為自己的修行之地,但自從琥珀真人和蒼青真人分居之后,雪落峰峰頂的人氣直線下降,也就只剩下屈指可數的寥寥四人:副掌門南宮琥珀、獨女南宮律、大徒弟穆雨婷和二徒弟何瀝溪。
又一年風雪載道,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自家閨女也跟著大師侄去了那千萬里之外的柳葉州,大徒弟穆雨婷則去了比柳葉州更遠的西蠻賀州,剩下自己一個孤家寡人和一個存在感低到宛如空氣般的二徒弟何瀝溪在雪落峰杵著,著實有些寂寞。
南宮琥珀是劍宗難得出一趟遠門的峰主,倒不是說她是個喜歡家里蹲的死宅,而是當年北寒關一戰與后來生下小律所經歷的那場天劫所落下的病根子。她現在的飛升境其實就是個紙糊的飛升境,究其真實戰力只能勉強算得上渡劫巔峰,只有身處九峰范圍之內,如天地壓勝,才能發揮出飛升境的戰力,所以理所當然的,就被一眾峰主們強行留在內門坐鎮大本營,尤其是事事對她言聽計從的東方蒼青,在這一點上卻是半點都不退讓,即便是被揍得鼻青臉腫也不準她離開宗門半步。
眾人心目中那個聲名赫赫的天下第一飛升境,其實都是揍東方蒼青揍出來的,然而知道這一點的,只有九峰峰主和算半個兒子的大師侄等為數不多的幾人。
修為問題還是其次,最重的是她那一身天劫之傷與大道之傷,一人獨戰三位比起自己只強不弱的飛升境異獸之王,真是那么簡簡單單就能完成的壯舉?那一戰之后,南宮琥珀險些跌落飛升境,一身大道之傷幾乎割裂了她所有的氣脈,一旦運氣便好似無數飛針在體內游走,痛苦不堪,還有那無法修復的天劫烙印,南宮琥珀懷孕期間經歷的那場浩蕩雷劫,換個肉身不算堅韌的飛升境修士都有可能被活活劈死,但南宮琥珀挺了過來,代價是這輩子只能窩在雪落峰,依靠峰脈中那一條地底寒髓來壓制密布神魂的天劫烙印。
這些年來,南宮琥珀走得最遠的地方,是跟著東方蒼青去了一趟仙界,去找尋能夠壓制自己傷勢的神物。
那個荒涼寒冷的毀滅之后的世界,除了殘骸,其實什么都沒有,到處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冰凍三尺,大雪滿天,荒無人煙。
還有一些荒誕到駭人聽聞的風景,比如說九座光禿禿的、依次排開的劍峰,以及群山之中橫亙數萬里的巨大劍痕。
世界的真相有時候殘酷到令人心生絕望,越是站在離天空越近的地方,便越是覺得天意難測,大道詭譎。
好在東方蒼青和南宮琥珀都不是喜歡多想的人,他們撿回了一個孩子,甚至都沒有在意那個孩子的出生,究竟是怎樣披著人皮的怪物。
副掌門坐在暖春小天地的涼亭里小憩,何瀝溪寸步不離地陪著自己的師尊,不言不語,目光清澈。
她是個不喜歡說話的小姑娘,也是一個存在感稀薄的小姑娘,如果說風隱峰二師兄的話全部都由不同音調的“嗯”組成的話,那么何瀝溪那就是干脆只剩下點頭和微笑了。
作為一個穿越者,修行十年,不聲不響修煉到元嬰巔峰,全宗上下沒有一個人知道,南宮律忘了自己還有這么一個師姐,穆雨婷忘了自己還有這么一個師妹,副掌門忘了自己還有這么一個徒弟,就連突破到元嬰境本該降臨的天劫,都仿佛遺忘了她的存在。
大師兄只記得在徐坤出現之前有三十五個內門弟子,可是數來數去只數到了三十四個,每個月宗門發月供的時候都忘了還有她這么一號人物,所以她窮到令人發指,但好在她買東西也從來沒給過錢,因為所有人都忘了向她要錢,每年的宗門大比排行榜上也沒有她的名字,因為那件半仙兵榜單也跟著忘記了她的存在。
她的修行進展不快,但穩定前行,歲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半點痕跡,仿佛時間也跟著將她一塊遺忘。
她長這么大,唯二的兩位注意到她存在的人,是一對兄妹,一個是漆黑如墨,一個是瑩白如月,然后就沒有什么特殊的印象了,因為那兩位的存在感,比起她來說,好像還要更加薄弱。
她是被世界遺忘的人,所以她對這個虛假的世界不曾抱有半點留戀,她經常呆在師尊身邊,因為師尊身邊有著讓她心安的力量,盡管師尊也忘了她的存在,經常一個人坐在亭子里發呆。
南宮琥珀忽然抬起頭,一襲青衫破雪而來,徑直闖入這片小天地。
來人拍了拍身上的雪塵,抬頭一眼便瞧見了趴在涼亭欄桿上的副掌門,微微一笑,走到同樣一身青色長裙的南宮琥珀身邊坐下,輕輕牽起妻子的手掌,輕聲道:“為夫去了趟東海臨州的東臨關,一隔半月,有沒有想念為夫呀?”
南宮琥珀默默拎出了自己的四十米大刀,東方蒼青渾身一顫,瞬間閉嘴,臉上堆滿了尷尬的笑容。
“你也就這點出息了。”南宮琥珀冷笑,繼續靠著欄桿發呆。
何瀝溪默默退到了涼亭之外,扭頭看向遠處天空白茫茫的風雪。
東方蒼青輕咳一聲,從袖子里取出一封書信,笑瞇瞇地道:“我這里有一封長眉老鬼從柳葉州寄來的信哦,還沒來得及拆呢,沒準有小律的消息也不一定。”
“都什么年代了,還在用書信交流,打個劍令很難嗎?小律這孩子也真是的,半點不心疼我這個當媽的,都出門一個多月還不給家里打個電話……”南宮琥珀翻了個白眼,隨手奪過東方蒼青手里的書信,非常粗暴地撕開信封,而后粗略地掃了一眼,神色微變。
“怎么了?”東方蒼青微微一愣,也跟著湊了過去瞅了一眼,一瞬間皺起了眉頭。
信里只有一句話:
君曦長老,請和我交往吧!——愛你的,斜斜。
“什么情況?”南宮琥珀臉上青筋直冒,沒好氣地罵道:“這老小子是發情了還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竟然把主意都打到我家君曦身上來了,想死嗎?一大把年紀了安享晚年不好?”
“我沒記錯吳斜好像才六十七歲吧?渡劫境修士的壽命活個兩千多年不是問題,他還年輕呢,而且是個處男。”東方蒼青神色古怪,吳斜這老小子十有八九是寄錯信了,而且這家伙不會用劍令,是個土生土長的修真土著。
“那么一大把胡子!那么長一對眉毛,你告訴我是個年輕的小處男?”南宮琥珀一臉的不信,連帶著看向自己老公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人渣。
東方蒼青聳了聳肩,無奈道:“沒辦法,修真壓力大,沒有變成禿子都已經算他厲害了。”
南宮琥珀冷冷地看著東方蒼青,惡狠狠地道:“我不管,我要聽到小律的消息!”
東方蒼青一臉錯愕,不解道:“你直接打電話問啊?”
南宮琥珀又拎起了她的四十米大刀,東方蒼青瞬間會意,掏出劍令開始撥通了女兒的號碼,片刻之后,話筒里頭傳出一個慵懶的男聲:“喂,師父,好久不見,甚是想念,有事您請說,沒事我繼續睡覺。”
掌門真人嘴角一扯,咆哮道:“為什么小律的劍令會在你小子手里?小律呢?讓她接電話!”
“哦,她在旁邊睡覺呢。”話筒里的男聲依舊帶著疲倦,那種感覺就仿佛……事后一般。
“你們……你們兩個睡一塊?”東方蒼青感覺自己血壓在直線飆升。
“是啊,有什么不對嗎?”
“沒什么不對,你喜歡喝什么酒?”
“嗯?苦寒酒,怎么了?”
“明年清明節我會往你墳頭上澆一噸苦寒酒的,現在先吃我一發原子彈吧!”東方蒼青說著,惡狠狠地祭出了自己的本命飛劍,作勢就要往柳葉州來一發天降正義清理門戶,結果被旁邊的妻子一巴掌拍在腦袋上,瞬間打斷了施法,就連手里的劍令也被一塊搶了過去。
“喂?夜玄嗎?讓小律接電話。”南宮琥珀的聲音冷靜而又不容置疑,威勢十足。
“好嘞!”
——
柳葉州,稻香村。
躺在搖椅上神色疲倦的大師兄扭頭看了一眼正在和兩個糟老頭子下棋的紅衣小姑娘,伸手揚了揚手中的劍令,吆喝道:“小律,師母讓你接電話!”
“哦哦,好的——將軍!”小姑說著,將手下的棋子往前一推,而后迅速起身,小跑著來到大師兄身邊,接過劍令后直接坐在大師兄腿上,頭上的紅花一顫一顫的,翹起嘴唇撒嬌道:“娘親,有沒有想我呀?嗯?我在和吳爺爺、張爺爺下棋呀!哦哦……嗯吶,大師兄對我挺好的呀!哦哦,我知道的,要防火防盜防師兄是吧?嗯嗯!放心吧,賢妻良母拳和相夫教子腿我都已經學會了,還有斷子絕孫腳……”
大師兄嘴角抽搐,得,看來自己以后有福了。
距離收到洪福貴快遞的那天,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大師兄用彼岸花王在本身沒有氣脈的小師妹體內生生開辟除了一條氣脈,使得本質上甚至算不上修士的南宮律,這會兒已經由萬年筑基向下修煉出了一個練氣一段,筑基境的體魄不變,但是有了靈氣在體內繞行之后,小師妹便可以勉強使用一些類似于御劍術的低級術法了。
當然,前提是她得能把御劍術的口訣給背下來。
大師兄對此絲毫不抱希望,但他還是做了,盡管他也不清楚這么做有什么意義。
人生活在世界上,總會遺忘太多的人與事情,也會被太多的人與事情所遺忘,沒有什么是永恒不變的,哪怕是一個名字,哪怕是這個世界的神。
那么這個世界有神明嗎?
有的,那是一個久遠到被人們所遺忘的故事,故事的結局凄美而又絕望,像是三途河兩岸血紅的花海。
大師兄枕著雙臂,物我兩忘,呼吸平穩,而后緩緩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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