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麻木,死一樣的黑暗與寂靜占據(jù)了小師弟的全部感觀,他像是沉入了湖底,而后墜入深淵,整個世界都在離他遠去,所有的感情與認(rèn)知,都被無情地剝離出他的身體,抽絲剝繭,不留余地。
黑暗,世界的背面,是永恒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仿佛五感都要被寂靜無情地吞噬。
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是一張接天連地的荊棘王座。
空無一人。
小師弟茫然轉(zhuǎn)頭,他不知道自己是死了還是再次穿越了,如果是死前的走馬燈,那么他怎么著也該是看見老爸老媽的臉和自己那臆想中素未謀面的女朋友,也許會有小師姐和大師兄,還有難得一見的師父和師母,再接著是外宗的師兄和師姐們……既然這些都沒有出現(xiàn),那么沒準(zhǔn)自己這會兒還能搶救一下?
他想了想,旋即苦笑著搖了搖頭,被一把仙兵正中心臟,不死他自己都不信,而且就算僥幸不死,誰來救他?小師姐?忘了當(dāng)初小師姐是怎么搶救大師兄的嗎?自己這小身板,不死也要被小師姐生生搶救死啊!
所以這里是哪里呢?
小師弟環(huán)視一周,這里沒有明確的時間與空間觀念,除了那張巨大的荊棘王座,他感受不到任何東西的存在,他可以在黑暗中前進,向著那張巨大的王座不斷前行,但無論他走了多久,他和那張王座的距離沒有絲毫的改變,在這個沒有參照物的世界里,他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離開過原地。
這種感覺讓人絕望,小師弟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到底度過了多長的時間,但是他本能地感到了一絲不妥,那種不和諧的感覺并非來自于外界,而是來自于他自身。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背上出現(xiàn)了一把長劍,正是劍冢峰頂,那把常年枯坐鎮(zhèn)劍臺的劍宗仙兵。
小師弟有些疑惑,于是便伸手握住了那把仙劍的劍柄,想要將之從劍鞘里拔出,卻發(fā)現(xiàn)無論自己如何用力,都無法讓那把仙兵出鞘半寸。
一個拄著長劍的老人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他身前,佝僂著身子,面容清癯,須發(fā)極長,兩只眸子像是熊熊燃燒的火,不見半點混濁與迷茫,唯有永不磨滅的銳利。
他矮小而又瘦弱,卻鋒利得像一把劍。
小師弟這才注意到,他手里拄著的劍,與自己背上的劍,是同一把。
仙兵·鎮(zhèn)岳。
小師弟松開按住劍柄的手掌,摸了摸腦袋,訕笑道:“老先生,這里是哪里?”
“你的心里。”老人聲音沙啞,但吐字清晰,是最正統(tǒng)的大律王朝雅言。
“那個巨大的王座是什么?”小師弟抬頭看向不知龐大到什么地步,卻宛如宇宙中心的荊棘王座,又問道。
“神的御座。”老人的問答簡潔明了,絲毫不拖泥帶水。
小師弟愣了愣神,和老人家一起大眼瞪小眼,沉默半晌,緩緩開口道:“你是誰?”
“鎮(zhèn)岳。”老人目露鋒芒,只是認(rèn)真地看了小師弟一眼,眸光就刺得小師弟眼睛生疼,讓他忍不住別開目光,嘟囔道:“你把我?guī)У竭@里干什么?我不應(yīng)該是在劍冢的試煉之路上嗎?”
“不是我選中了你,而是你選中了我。”老人松開按住長劍的雙手,后退一步,平靜地注視著眼前這位身著黑白劍宗內(nèi)門弟子服飾的少年,沉聲道:“你擁有足以駕馭我的器量,但想要讓我成為你的本命物,你就必須繼承我的誓愿。”
徐坤又有些摸不著頭腦了,疑惑道:“什么誓愿?”
老人一字一句地道:“殺死律和玄。”
徐坤一臉錯愕,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大師兄和小師姐?”
“對。”老人神色鄭重,目光如炬。
“我拒絕。”徐坤聳了聳肩,左右四顧,笑嘻嘻地道:“好啦,我不選你了,讓我出去吧!這種忘恩負(fù)義的事情我實在干不來啊,就算給我十把仙兵也不干。”
老人搖了搖頭,說道:“你沒有選擇,你的身體已經(jīng)死了,如果拒絕我的契約,你的靈魂將永遠迷失在這里。”
“哦,死就死吧。”徐坤揉了揉臉,輕聲道:“反正我這樣的人活著也是蛀蟲。”
“你甘心嗎?”老人神色有些異樣,又問道:“就算回不去也沒關(guān)系?就算你母親孤獨終老也沒關(guān)系?”
“啰嗦!不聽不聽,王八念經(jīng)!”徐坤蹲下身子,雙手捂住耳朵,打定主意賴在這里不走了。
“是因為沒有大義嗎?”老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管他如何捂緊耳朵,老人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楚地響徹在他心底:“你覺得自己欠了那兩位的恩情,沒有大義之名,做不來這等手刃恩人的事情,沒關(guān)系,你要的大義,我可以給你。”
老人說著,隨手一揮,身后那座龐大無邊的王座之上驀然浮現(xiàn)一道身影,是一名端坐在王座上的紅衣女子,她偏著頭,面容朦朧不清,臉頰靠在手背之上,血色的眸子斜斜地俯視著兩人,冰冷的目光仿佛在凝視路邊的螞蟻。
小師弟一臉茫然,雖然老人沒有直接點破這名女子的身份,但這雙眼睛他實在是太熟悉了,除了小師姐,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純粹的朱紅眼眸,明亮而又帶著威嚴(yán),像是被云彩染紅的明月。
小師弟喃喃道:“她是誰?”
“律,混沌之嗣,一種序列在人類之上的生物,我們習(xí)慣稱呼其為造物主。”老人雙手負(fù)于身后,仰頭直視著紅衣女子的眼睛,緩緩開口道:“每一位造物主都是雙生子,他們互為半身,一者司掌混沌,混沌是世間一切有形之物的根源;一者司掌虛空,虛空是世間一切無形之物的源頭。”
老人再一揮手,荊棘王座之上又出現(xiàn)了一道身影,白衣白發(fā),與紅衣女子并肩而坐,翹著二郎腿,雖然看不清面容,但臉上的笑容卻格外燦爛。
“這就是玄,虛空之子,另一半的造物主,將這個世界毀滅過一次的罪魁禍?zhǔn)祝彩悄┓〞r代的源頭……他憎恨人類,想要毀滅自己創(chuàng)造的一切。”老人說著,再次一揮手,名為“玄”的白衣男子被從王座上生生抹去,目光幽幽地道:“下面你將看到的,是一場慘烈的人神之戰(zhàn),人類為了自由與生存,而向自己的造物主發(fā)起的舉族之戰(zhàn)!”
老人目光熾熱,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天人之爭的年代,顫聲道:“吾等眾生,自今日起,向吾等的神明宣戰(zhàn)!不死不休!”
“人族萬勝!”
伴隨著一聲貫穿萬古的咆哮,黑暗的世界里浮現(xiàn)天空與大地,山川與河流,還有密密麻麻的人影,數(shù)以億計,從空中到地面,到處都是手持武器的人類,他們狂熱而振奮,悍不畏死,如同匯集的蟻群般向著倚靠在王座上女子發(fā)起了進攻,數(shù)以萬計的飛劍刺穿了紅衣女子的軀體,還有層出不窮的法寶與靈氣匹練,如同隕石般轟擊在少女的肌膚上,在那瑩瑩如玉的皮膚上綻開淋漓的傷口。
人們爬上了她那高聳入云的軀體,將武器與旗幟插在她的皮肉之上,鮮血從那血肉模糊的傷口里澆灌而下,將大地染的通紅而妖艷,而后匯聚成一條嫣紅的長河,流入深淵。
大戰(zhàn)持續(xù)了整整一個月,紅衣女子從頭到尾沒有任何反應(yīng),直到死去,依然是一臉漠不關(guān)心的表情。
“最終,我們戰(zhàn)勝了神明的半身。”老人雙手?jǐn)n袖,輕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但是,噩夢才剛剛開始……”
“等等!你管這叫戰(zhàn)爭?”徐坤一臉的不可思議,瞪著眼睛看著長須老人,說道:“這是屠殺!屠殺啊!小師姐從頭到尾都沒有反抗過啊!是我的認(rèn)知出了問題還是你們失心瘋了?”
“是的,名為律的神明從頭到尾都沒有反抗過,但是造物主這種生物是很難殺死的,有這么一種較為公認(rèn)說法——只有造物主才能殺死造物主。”老人伸手指了指身前的長劍,說道:“所以為了殺死律,我們費了很大的功夫,最終用她的血肉與骨骼熔煉出了七把仙兵,這才成功殺死了她。”
“傲慢,她的傲慢,讓她死在了她眼中渺小的螻蟻手中,等到遠游外界回來玄得知了一切,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王座之上只剩下了干涸的鮮血,而我們已經(jīng)擁有了足以弒殺神明的力量。”
“七把弒神仙兵,鎮(zhèn)天、鎮(zhèn)海、鎮(zhèn)岳、鎮(zhèn)魂、鎮(zhèn)玄、鎮(zhèn)律、鎮(zhèn)靈。”老人每說一個名字,身邊就浮現(xiàn)一把兵器,而后時間繼續(xù)流逝,白衣白發(fā)的神靈降臨在大地之上,得知真相的他發(fā)瘋了般毀滅所能觸及到的一切,湛藍的眸子充斥著難以名狀的憤怒,“這是我們和神靈的第二場戰(zhàn)爭,我們勝了!造物主玄掌握著比律更強大的毀滅性的力量,但其本身的防御力卻遠不如造物主律,我們憑借著用律的尸骨鍛造的七把鎮(zhèn)字仙兵,成功將玄也釘死在了王座之上。”
“那一天,我們戰(zhàn)勝了神明,登頂了世界的巔峰,成為了真正的萬靈之長……一切,本該如此的,可我們?nèi)f萬沒想到的是,造物主玄在彌留之際,竟然吞噬了律的神格,成為了完整的神。”
“審判降臨,那是末日般的景象,神靈的業(yè)火灼燒著大地,雷霆與風(fēng)暴無情地肆虐在人世間,冰冷的寒潮凍結(jié)了整個世界,而后地殼皸裂,熔巖噴薄而出,星球在神靈的掌中坍縮成一個質(zhì)點,最終湮滅成混沌與虛無。”
老人輕抿嘴唇,神色慍怒,聲音沙啞而顫抖,微微停頓片刻,繼續(xù)說道:“造物主玄并沒有徹底毀滅原本的世界,他逆轉(zhuǎn)了時間,而后在原本萬靈死絕的世界之下再次重塑了一個新的世界,就是而今的昊天大陸,然后將自己的神格一分為二,作為律的神格被留在了那個荒蕪的世界,而作為玄的神格則被封印在了這個世界的地府之中,由十位鬼王負(fù)責(zé)鎮(zhèn)守。”
“而做完這一切的他,竟然跟個沒事人似的轉(zhuǎn)生為人類活了下來……我絕不承認(rèn)!人類和神明是無法互相理解的!等他回想起了一切,重新取回神格,這個世界必將再次面臨毀滅!”老人喃喃自語,干瘦的手掌握緊而又放松,緩緩道:“必須在他取回神格之前殺死他,還有那個不知道是什么怪物的南宮律……你有這個器量,和我簽訂契約,然后找到其他六把仙兵的契約者,合力殺死這兩個怪物,不然你的師父師母,你周圍的一切親朋好友,都會死!”
徐坤怔怔地看完了所有景象,直到世界再次回歸黑暗,他才強忍著心頭的震撼與悸動,輕聲道:“原來是這樣的嗎?”
他終于徹底明白大師兄對自己說的那些話了,大師兄自詡為怪物不是沒有理由的,而大師兄和小師姐這份離奇的修為境界也都有了極好的解釋……但是啊,大師兄也好,小師姐也罷,經(jīng)過這些天來的相處,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類啊……
他無法想象那樣玩世不恭的大師兄和天真無邪的小師姐,會成為世界毀滅的根源,也無法否認(rèn)在大師兄和小師姐的呵護下一路走到今天的自己,從心底里把那兩人當(dāng)成自己的家人對待。
大師兄沒死,但必須由自己親手殺死,否則世界就會毀滅……這就是所謂的的大義嗎?
殺死兩人而拯救全人類,這就是所謂的正義嗎?
小時候無比崇拜正義的英雄,所以長大以后,自己也要成為孤獨的正義的伙伴嗎?
徐坤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他無法忽視自己周圍的人們。
他的心中有一盞天平,一端托著懶洋洋的大師兄和呼呼大睡的小師姐,一端托著整個世界,孰重孰輕,無需多言。
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已經(jīng)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了,這場戰(zhàn)爭的最后,雙方都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明明一開始的時候,雙方都能好好活下去的……是誰打開了潘多拉的匣子呢?
只是人類自己罷了。
但是現(xiàn)在,他還沒有完全相信這把仙兵的劍魂所言,他還有一些真相,需要與大師兄當(dāng)面對質(zhì)過后,才能得出自己的答案。
“我明白了,我會和你簽訂契約的,但是抱歉,我不能完全相信你說的話,我要自己去尋找真相,等我確定大師兄真該死時,我會親手殺了他!在那之前,我要你明白一點——”徐坤緩步上前,伸手握住仙兵鎮(zhèn)岳的劍柄,目光堅定,正色道:“你是劍,我是劍修,殺還是不殺,我說了算。”
老人點了點頭,將自己的手掌貼在了徐坤的胸口,說道:“這是自然,雖然我生前也是一位仙人境巔峰的劍修,但現(xiàn)在只是一縷殘魂罷了,僥幸不死,從上一個世界茍活到了這一個世界,其他六個小家伙也是如此,為了鍛造殺死神明的兵器,我們七位仙人境修士自愿獻祭己身,成為七把弒神仙兵的器魂……”
“那些我不管。”徐坤拔出插在黑暗中的青色長劍,豎在身前,一字一句地:“人為天華,器為地靈,抱神守元,劍心長存,以氣為引,以血為媒,承載吾心,締結(jié)契約!在此宣誓,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契約成立,老朽鎮(zhèn)岳,愿與少主同生共死。”老人微微一笑,單膝跪地,低頭以示臣服。
徐坤也笑了笑,隨口說道:“別騙我了,同生共死,你做不到的。”
老人站起身,半點沒有因為謊言被拆穿而羞愧,面無表情地道:“身為仙兵,不死不滅,即便主人身殞也絲毫不受影響,這未嘗不是一種悲哀。”
然而徐坤半點沒有同情這個老家伙的意思,只是陰沉著臉開口問道:“你說律已經(jīng)死了,那現(xiàn)在的小師姐是誰?”
老人搖了搖頭,神色凝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絕不是律,律已經(jīng)死了,她身體的每一塊骨骼都已經(jīng)成為了七把仙兵的一部分,魂魄也還原成了最基礎(chǔ)的虛空能量……所以那個現(xiàn)在正在外邊搶救你的怪物,到底是什么呢?”
小師弟揉了揉臉,沒來由地有些毛骨悚然,那是對未知事物的恐懼,一種名為“恐怖谷效應(yīng)”的心理在作祟。
當(dāng)機器人或者類人物體與人類相似程度超過一定程度的時候,人類對它們的反應(yīng)便會突然變得極其反感,甚至是恐懼。
披著人皮的大師兄,卻是造物主的化身,這個還好,畢竟是類似于神明的存在,可以敬畏,但絕對談不上害怕。但是小師姐,卻連鎮(zhèn)岳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東西……再一想到小師姐平日里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非人的目光,徐坤就覺得心理涼嗖嗖的,慫得不行。
“那個,我們還是趕緊出去吧……”徐坤摸了摸腦袋,方才的霸氣一掃而空,訕笑道:“總覺得這里陰冷得不行啊。”
“自然。”老人咧了咧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口中默念一字,而后雙雙消失在了這個一片漆黑的世界中。
世界重歸寂靜,只有微微發(fā)光的荊棘王座,懸浮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亙古不變,永恒不朽。
王座之上,漂浮著一只鮮血淋漓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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