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自語之后，白衣女子還是覺得有些無聊，于是便撒丫子在城樓頂上來回蹦跶，不料腳下一滑，一時失足骨碌碌地從屋頂上滾了下去，被臉上青筋直冒的黑衣男子一把接住，扛在肩膀上，而后飄然掠回屋頂，冷冷地開口道：“盟主請自重！”
“誒誒誒？一口一個盟主的叫得多生分吶！君師叔，咱們好歹也是同一個宗門里走出來的劍修，不如找個機(jī)會謀權(quán)篡位，你來當(dāng)盟主，我給你提鞋怎么樣？”白衣女子眨了眨眼睛，看向年輕男人的目光滿是揶揄之色。
“閉嘴！”
黑衣男人神色冷冽，正是那鬼玄盟的西魔境境主君和，在成為魔天教教主之前，他首先是一名劍修，還是天下劍道祖庭劍宗的先天劍胚，早年與姐姐一起被上一代九峰峰主從祭壇里召喚到了這個世界，拜師在劍宗內(nèi)門碧霞峰，后來之所以會叛出宗門，好像是因為追求多年的師姐被師兄橫刀奪愛了，并且兩人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當(dāng)場結(jié)婚，不出兩年，不僅連女兒都有了，還在外邊撿回了一個干兒子。
沒錯，就是南宮琥珀和東方蒼青。
當(dāng)時正值兩代峰主換屆，君和作為碧霞峰峰主最受矚目的候選者，本想著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在心底里默默祝福琥珀師姐余生幸福來著，結(jié)果每天一出門就看到南宮琥珀扛著四十米大刀在追殺東方蒼青，從風(fēng)隱峰追到笛爐峰，又從笛爐峰追回風(fēng)隱峰，追過了春華秋實(shí)，追過了酷暑嚴(yán)寒，一年四季，不舍晝夜，雞飛狗跳，半夜睡醒都能聽到這小兩口硬核的“打情罵俏”，終于，君和崩潰了，連夜收拾好家當(dāng)逃出了劍宗，臉上滿滿的都是淚水。
一別多年，當(dāng)年的合體境巔峰劍修，而今已經(jīng)成為了渡劫境巔峰的魔道巨擘，他沒想到自己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更沒想到當(dāng)年那個只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小男孩，會成為而今魔道修士眾望所歸的首領(lǐng)。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他會變成女人，但是不打緊，只要能惡心到東方蒼青，他就覺得一切都在可接受的范圍之內(nèi)。
所以當(dāng)那個一身華服絕美出塵的女子找到他時，他只提出了兩個條件：
一是劍宗覆滅之后，東方蒼青和南宮琥珀要交給他來處置。
二是所有鬼玄盟弟子，不得傷碧霞峰峰主一分一毫。
碧霞峰峰主君曦，自然就是君和的姐姐。
因愛生恨，莫過如此。
尹清泫掙扎著從君和肩膀上跳了下來，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衣袖，轉(zhuǎn)身就是一腳踹在這位西魔境境主的膝蓋上，笑呵呵地道：“干嘛這么兇啊？好歹咱兩都是一個窩里出來的，你瞪著我干啥？你敢打我嗎？”
“沒錯，欺負(fù)的就是你不敢打我。”白衣少女說著，又踩了君和一腳，嘴角輕揚(yáng)，眉目如畫，說道：“好歹自己的另一個人格是你們鬼玄盟的盟主，我這算不算狐假虎威？不算的吧？畢竟都是我自己呢。”
“你……”君和感覺自己沉寂多年的暴脾氣又有了要復(fù)蘇的征兆，不愧是東方蒼青的親傳弟子，得意門生，一言一語，一舉一動，都是那么的欠揍。
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從東方蒼青當(dāng)上掌門之后，這些年來劍宗的風(fēng)水果然出了大問題。
一宗上下，烏煙瘴氣。
尹清泫掏出酒壺喝了一口酒，面色微紅，嬌艷欲滴，久違的燒刀子，帶勁的很，比起東海臨州淡出鳥來的清涼酒要更對他的胃口，只是之前困在玄天殿，一直沒有機(jī)會“開葷”，這次好說歹說才讓莫瑯把自己帶了出來，雖然出門的代價是身邊還跟著兩個拖油瓶，但是為了喝酒，忍了！
兩名渡劫巔峰修士，除了師叔君和以外，另一名灰衣女子也是個熟面孔，曾經(jīng)有過驚鴻一面的玄陰宗宗主洛川，現(xiàn)任鬼玄盟四境主之一的東邪境境主，算是鬼玄盟里實(shí)力足以位列前三的魔道大佬了。洛川生性淡薄，不慕榮利，無欲無求，殺人只是單純地想殺，修魔也只是隨遇而安，是鬼玄盟里難得的一股清流，而這貨之所以會甘心成為自己的下屬，只是因為另一個自己對她說了一句話：“追隨我吧，我會賜予你愉悅和欲望。”
就是這么一句話，就成功拐走了一位渡劫境修士，對此大師兄也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自己得知此事后的心情了——這樣好騙的姑娘請務(wù)必給我來一打！
三無洛川好騙是好騙了點(diǎn)，但實(shí)力擺在那里，終歸是一位恐怖的魔道巨頭，自己這趟出門，有了東西兩位境主當(dāng)跟班，還有莫瑯的侍從在暗處盯梢，足足三位渡劫境，就是道宗的牛鼻子老道親至，也不是沒有逃命的機(jī)會的。而且道宗修士向來避世，入朝為官者本就少得可憐，可能坐鎮(zhèn)大唐王朝的道宗道士們自己都沒有想到，臥榻之畔，已經(jīng)被鬼玄盟滲透了大半個江山，就連大唐的新任皇帝，都是被鬼玄盟扶植起來的聽話傀儡。
莫瑯此次進(jìn)京，就是為了與大唐皇帝商量舉兵南下的事宜，雖然口頭上是商量，但莫大少爺可沒有什么好臉色擺給皇帝看，甩手就是一大摞卷宗仍在御書房的書桌上，然后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也不管年輕皇帝是不是聽得懂，總之身邊那些個精挑細(xì)選出來的宰相和征字號大將軍必須得聽懂了，莫瑯說話不喜歡復(fù)述第二遍，所以聽不懂的就必須先記牢了，如果連記都記不住，不好意思，宰了換人，皇帝都能換，更別說區(qū)區(qū)文武官。
所以此刻的大唐皇宮御書房，就出現(xiàn)了這么稀奇的一幕，一名年輕書生坐在皇帝的御椅上侃侃而談，年輕皇帝和幾名文武官老老實(shí)實(shí)地在一旁站著，書生手里拿著一份卷宗，身后的墻壁上就掛著整個中土神州的地勢堪輿圖，地圖之上，國界州郡，山川河流，歷歷在目，每一寸地勢地形都是莫瑯派遣手下的修士親自丈量而出，精細(xì)度猶在太安書院的《九州地勢圖譜》之上。
打仗打仗，爭的便是這國土面積，河山大好，先有謀事在人，而后才有成事在天，諸多以外。莫瑯對于自己兵法和策算能力向來自負(fù)，但這份自負(fù)是用實(shí)打?qū)嵉膽?zhàn)績堆撤出來的，在成為鬼玄盟的三當(dāng)家之前，僅靠手底下那些殘兵敗卒，莫邪不僅讓大青王朝避免了亡國危機(jī)，還一舉使之成為了東海臨州一等一的大國，直到今日，一統(tǒng)整個東海臨州，這些都不過是他推演而出的必然結(jié)果罷了。
不安天命，但盡人事。
若人事已盡，何愁不會天命所歸？
交代完了一切事宜，莫邪揮了揮手，示意眾人先行退去，就連大唐新帝也不得不低眉順眼，乖乖離開，臨走之時還不忘帶上了御書房的房門。
四下無人，莫瑯長出了一口氣，安靜地托著腮幫子發(fā)呆。
今天讓夜玄跟了出來，他也不知道自己這么做對不對，自稱玄夜的盟主沒有禁止他這么做，但也得到?jīng)]有允許，那位存在憎恨一切，卻又對一切抱有最真摯的愛，所以夜玄有一句話他是認(rèn)可的，所謂的鬼玄盟盟主，其實(shí)就是個精神分裂的神經(jīng)病。
玄夜夜玄，只是把名字倒過來而已，竟然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讓初見之時的莫瑯格外不適應(yīng)，但玄夜也好，夜玄也罷，不妨礙他們都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在玄夜告訴莫瑯風(fēng)隱峰大師兄的真名之前，莫瑯也是跟著劍宗的弟子們一起叫他大師兄，他的名字仿佛有一種魔力，讓聽過的人轉(zhuǎn)瞬便會忘記，只有渡劫境以上的修士才能勉強(qiáng)留下一些印象，以前覺的挺不可思議的，現(xiàn)在想來一切都說得通了。
李夜玄，大師兄的名字，據(jù)說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還沒有成為那位至高無上的存在的時候，他就一直用著這個名字。
但是現(xiàn)在，夜玄也好，玄夜也罷，都不喜歡聽到別人呼喚他的全名。
又愛又憎，無論是自己，還是整座天下，在那兩人眼中，都是如此。
玄夜的意志，又何嘗不是夜玄的意志？
終歸只是同一個存在罷了。
經(jīng)歷了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也了解到了很多駭人聽聞的真相，莫瑯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無知是福，但也可憐。
普天之下，又有多少腌臜可憐人？
“嘎吱——”
白衣女子大大咧咧地推門而入，提著一壺酒重重地拍在莫瑯身前的書桌上，豪氣干云地道：“哥倆好，走一個？”
莫瑯微微一笑，點(diǎn)頭道：“正好，千金難買同醉人啊，咱們不醉不歸？”
“來來來，酒逢知己千杯少，醉話當(dāng)年抄書時，不醉不歸！”大師兄一個健步跳上書桌，眉開眼笑，煞是好看，說話間一抖袖子，又是瓶瓶罐罐的瓊漿玉液被他從隨身空間里抖了出來，在書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莫瑯扯了扯嘴角，喲，還真來啊？
來就來，咱帶把的難道還怕了你這個暫時沒把的？
一念至此，年輕書生也捋起袖子跳上書桌，一屁股坐在另一邊的奏折上，搖頭晃腦，咬文嚼字，提起酒壺就開始猛灌。
醉眼朦朧，酒氣沖天。
太安書院出了名三杯就倒的莫大君子，今天意外地喝了五杯。
五杯過后，精神恍惚，口齒不清，莫瑯搖搖晃晃站起身，拉著大師兄就要去那幅中土神州的地勢堪輿圖面前拜把子，被哭笑不得的大師兄一腳踹回御椅上躺著，歪歪斜斜，哼哼唧唧，嘴里不知道在碎碎念叨著什么。
大師兄笑了笑，沒來由想起第一次遇到這個家伙的場景了。
那時候的莫瑯，不是書院君子，只是一個離經(jīng)叛道，飽受排擠的窮酸書生，因為學(xué)術(shù)文脈與家門師傳背道而馳，直接就被迂腐的老儒父親逐出家門，斷絕父子關(guān)系，靠著一手好字在街頭幫人抄書勉強(qiáng)維持生機(jī)，家徒四壁，食不果腹，所著文章還遭到了好幾個國家的封殺，賣不出去也就算了，還被集中起來銷毀，被批判為“道德敗類”、“惡毒文章”、“有辱斯文”，最落魄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好像成為了他的敵人。
也正是他最落魄的時候，遇上生性古怪的大師兄，只是看他字寫得好，大師兄就讓他去幫自己抄小黃書，抄一本十靈玉，足足抄了一百多本，本本都有莫瑯的簽名和印章，這件事情自然也就成了莫大君子此生最大的污點(diǎn)，大師兄還偏偏對此津津樂道，天天掛在嘴邊，讓莫瑯又好氣又有好笑，心態(tài)復(fù)雜。
兩個人的友誼，竟然是抄小黃書抄出來的，這也是……沒誰了。
大師兄收攏心神，隨手拿起一份奏折看了看，無聊，又扔了回去。
轉(zhuǎn)過身，君和與洛川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門口，朝著他微微點(diǎn)頭，說道：“該走了。”
“當(dāng)然。”白衣女子嫣然一笑，花滿枝頭，美不勝收。
行兵打仗，十個大師兄都不是莫瑯的對手。
但玩弄心計嘛，一百個莫瑯都不是大師兄的對手。
有句話叫什么來著？
人至賤則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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