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寧安城，一路向南，來到莫約五百里開外的荒山野嶺之中，洛南山圍著這片人跡罕至的綠洲轉了好幾個圈，最終尋著了一處水質清澈的湖泊，扛著白衣男子徑直向下撞去，穿過完全由幻術構建的湖底結界，來到了一片朦朧的扭曲小徑之中。
久違的鬼玄界，久違的玄天殿入口，洛南山目光有些失神，晦暗的眸子仿佛隨時有可能迸出湛藍的彩華。
只要找到鬼玄界，就等于是找到了鬼玄盟的老巢，而只要讓他成功潛入了玄天殿，那么整座鬼玄界都將成為他的囊中之物——因為這座獨立的行宮以及包裹行宮的游離小天地，本就是過去作為造物主的玄和律的寢宮。
所以……這是被鳩占鵲巢了呢。
洛南山緩步前行，若無其事地通過了把守在鬼玄界口的重重盤查，最終有驚無險地進入了這片鬼玄盟駐扎的游離洞天。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進入鬼玄界之后，見到的第一個人，會是鬼玄盟而今如日中天的東邪境境主洛川。
老子見兒子，兩人就這么相對而立，氣氛出奇的凝重。
洛川舔了舔嘴唇，嘴角揚起略顯癲狂的微笑，修長的手指輕輕托住自己的下巴，笑意盈盈地道：“父親大人，別來無恙？”
大師兄扯了扯嘴角，想起在洛南山的記憶里這對父子倆的關系一直不怎么和睦來著，于是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哪有洛境主來得風光？這一聲父親可折煞老夫了！”
洛川收起笑容，一身青衫無風自動，背著手不緊不慢地走到洛南山身邊，幽幽開口道：“老頭子，你就那么嫌命長嗎？”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畫面！讓大師兄下意識地地就想起了自己當初一巴掌把李長歌從天宇砸入人間，然后順勢按進了地脈深處……嗯，真是感人肺腑的巧合呢。
一念至此，大師兄發現自己與洛南山的相似度是如此之高，代入感是如此之強，索性徹底放飛自我了，指著洛川的鼻子破口大罵道：“怎么？你個小兔崽子想謀殺親爹嗎？來��！今天你老子我要是慫你一下，我他娘的跟你姓！”
洛川微瞇著眼睛，一個閃身來到了洛南山近前，尖銳的指甲輕易劃破了他的脖子，不過洛川還是有所手下留情的，不然這一瞬間他便能將洛南山整個腦袋給擰下來。
“感謝那個被你煉化成為鬼物的女人吧。”洛川冷冷一笑，伸出舌頭舔了舔沾染著父親鮮血的指甲，寒聲道：“如果不是那個傻女人讓我不要殺你，你早就已經死了……不，你知道我的手段，我想要折磨的人不會就這么輕易死去，他們哀嚎在我的地獄里，而我，則為他們的痛苦與恐懼奏響絕望的樂章！”
洛南山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血如泉涌，不過很快便被他用靈氣封堵住了傷口，下意識地垂下腦袋，避免直視洛川的眼睛。
他當然知道洛川口中的蠢女人是誰，那是洛川的生母，一個腦子不靈光的悲慘女子，因為對洛南山的愛慕，心甘情愿成為洛南山的修煉鼎爐不說，還在洛川十歲的時候被心狠手辣的洛南山生生煉化成了厲鬼……也就是因為親生母親的身亡，對洛川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以至于修行之后性格愈發扭曲偏執，懷揣著無法遏制仇恨與欲望，直到他差點殺死洛南山的那一天，那個變成厲鬼的蠢女人出現了，她哭著求他放過洛南山，他照做了，她讓他不要傷害洛南山，他也照做了……誰叫那個蠢女人是洛川心底里唯一的柔軟。
洛南山不再說話，似乎害怕繼續熱鬧洛川會使得對方違背承諾而痛下殺手，在他心里那個蠢女人也就只有這點用處了……不過現在寄宿在他身體里的是大師兄，他的思路非常明確，沒有受到洛南山殘余的戾氣侵擾，棕色的瞳孔里一片寧靜，古井無波。
洛川看了眼洛南山扛在肩膀上的白衣男子，皺了皺眉頭，問道：“他是誰？”
洛南山依舊保持著低頭的姿勢，咧嘴道：“一個偷偷跟蹤我的小毛賊罷了，看樣子應該是劍宗的人？”
“劍宗的人？搜過魂了嗎？”洛川目光冷冽，上下打量著白衣男子的穿著打扮，因為是便服的緣故，看不出太多端倪，于是伸手抓住那人的頭發，強迫著那人的面孔出現在自己視線中——
一張英俊柔和的面孔，緊閉著雙眼，眉毛很細，睫毛很長，鼻梁高挺，嘴唇刻薄，整體五官有點不太真實的感覺。
嗯？是沒見過的生面孔，難道真是什么不入流的雜魚？
不，這個是……一層面皮！
洛川緊閉嘴唇，伸手揭向那層不太顯眼的淺薄面皮，而正是此時，一直低頭不語的洛南山忽然暴起，一拳砸向洛川小腹，拳勢兇猛，拳風浩蕩，快如閃電。
“哼！你以為我會那么容易相信你嗎？”洛川笑容猙獰，腹驀然張開一張血盆巨口，血肉之中密布著蠕動的利齒，一口咬斷了洛南山出拳的手臂，而他則順勢掐住了洛南山的脖子，神色癲狂地道：“自從那個蠢女人死后，我就再也沒有放松過對你的防備！你是和我一樣的魔鬼！我們的身體里都流淌著邪惡而又骯臟的血液！哈哈哈哈……”
“既然都是魔鬼，那么為什么不一起去地獄償還呢？”
說話的人，是不知何時出現在洛川身后的大師兄，而他的菜刀，此刻已經捅穿洛川的心臟，斬滅了他體內的一切生機。
刀斬肉身。
在白衣男子說話的同時，一刀手握無形之劍的人形虛影不急不緩地穿過了洛川的身體，背對這位笑容猙獰的魔道巨擘，輕輕抬了抬手臂，將手中的無形之劍插回了無形之鞘中。
心斬靈魂。
洛川神色僵硬，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白衣男子，片刻之后，慢慢裂開了嘴角。
“李……夜玄！”
“你還有什么遺言嗎？”大師兄平靜地看著他，湛藍的眸子仿佛蒙上了一層月華，似乎想要努力從洛川身上找到某個人的影子。
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以菜刀欠更切斷了這名魔道巨擘的命脈，而后又以魂劍停更切碎了洛川的靈魂，現在的洛川，其實已經與死無異。
“呵呵……你以為你已經贏了嗎？”洛川嘴角溢血，狀若瘋魔，臉上的肉塊不斷蠕動著，聲音嘶啞地道：“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狂妄的古神啊……你將被永遠困在這里，而我們的同袍，將踏平那座自以為是的天下第一宗門！”
果然……還是中計了。
大師兄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目光看向這座悄然崩碎的游離洞天，看著它穿過了西沙關城池的地基，看著它橫越茫茫的沙海，而后一頭撞進了混沌之中。
自己被流放了……
作為造物主，在自己的地盤上被流放了……
而且還是在謀略上輸給了區區一個人類，輸得一敗涂地……
大師兄發現自己久違地有了惱羞成怒的感覺。
殺死洛川的一瞬間，其實他就已經發現，現在的洛川，不過是渡劫境巔峰。
這意味著對方自斬一刀，從飛升境跌落渡劫境，只是為了吸引自己上鉤，便將這個炙手可熱的飛升境寶座拱手讓給了他人。
至于讓給了誰，其實不難猜測，自然是鬼玄盟的另一名渡劫境修士！
也就是說，現在劍宗面臨的，是兩位飛升境魔道修士，以及若干渡劫、合體境鬼修……不，算上萬鬼噬魂大陣，在祭品足夠的情況下，足足可以拼湊出一頭無限接近飛升境的陣中鬼王！
但是這些，在律和師娘面前根本不算什么！對方哪里來的勇氣？
不不不，既然莫瑯敢動手，自然有著十足的把握……對方哪里來的消息？
除了我的第二人格之外……劍宗高層里還有鬼玄盟的人？！
是誰？那個被我忽略的人到底是誰？
大師兄低頭看著洛川，從他逐漸擴散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那張扭曲猙獰的面孔。
像是憤怒的魔鬼，充斥著毀滅與暴戾，仿佛隨時有可能喪失理智。
躺在地上的洛川仰面朝天，原本猙獰的面容逐漸緩和，而后露出了孩童般天真無邪的笑容。
他伸出手臂，無力地抓向天空，宛如回光返照般地癡笑著，滿臉淚水，聲音輕柔地道：“娘親……等等川兒……”
這位罪孽深重，雙手沾滿鮮血的魔道巨擘，就這么死了，沒什么痛苦地死了。
大師兄合上雙眼，不再看他，怕自己忍不住想要碎尸泄憤。
但實在怒不可遏，于是他轉身就把洛南山的尸體切成了肉沫。
他轉過身，白衣染血，神色冷漠，臉頰之上還沾著細碎的肉塊，一步一步地朝著那座屹立在地平線上的宏偉宮殿走去。
在玄天殿主殿里，在那張枯骨王座之上，李夜玄緩緩坐下，手掌摩挲著扶手上蒼白的骷髏頭骨，瞳孔里燃起熔巖般的火光。
片刻之后，他抬起頭，嘴里咬牙切齒地吐出了三個字：
“洪！福！貴！”
聲音之中，隱隱帶著些許顫抖。
他忽然感到了無比的恐懼，害怕等到自己趕回去的時候，見到了又是一片廢墟，以及小律和其他同門的尸體。
好似無論如何重來，等待他的，永遠都是恐懼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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