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柳伸手在身邊的草叢中摸索。將水母一把捏在手里,“鎮(zhèn)妖司那個大眼睛的信使,你叫什么?”
“九,九英。”
“你這眼睛倒還有些用處。”陸柳躺在平地,一手將它高舉。
“替我看看,嵩陽關下是不是有一座小城?”
九英眨了眨眼睛。重重關隘之下,迷霧之中,隱約有一處青瓦連綿。
“那座小城叫做關山,我陸門和大歷的大好兒郎皆在那里。”她語氣溫柔,眼中卻是鏗鏘有力。
“陸門數(shù)不勝數(shù)的兒郎們血戰(zhàn)至此尚未脫險,我不敢死,告訴我,那城如今可還安好?”
“安,安好——”。它剛囁喏著吐出這個詞,便有萬丈佛光,從那小城中射出,青瓦上空,濃云聚集,有花瓣從云間散落,隱約有梵樂聲,竟是無比平安喜樂。這副奇特的景象只維持了幾個心跳的時間,那佛光遍瞬間收斂了,聚攏出一座佛塔,立于那層層青瓦之上。九英離得太遠,只能望見無數(shù)細小的黑點正從佛塔旁邊逃開,朝向他們所在的嵩陽關,鋪天蓋地的飛過來。領頭的是一只通體漆黑的靈鴉,聲嘶力竭的喊著:“佛塔已成。通靈引絕!”
“窮荒主輸啦,窮荒主輸啦!我們再也回不去大荒了!”九英只聽得身后窮荒王軍大嘩,接著便是波馬長嘶,兵士慘叫,想必在彼此踐踏,也不知死傷多少。但它只望著身邊的紅衣將軍——競有一行眼淚,從她面頰上緩緩而落,將那半面臉上的血污都沖得花了。她拖著層層鐵鏈,從地上勉強起身,雙手合十。朝佛塔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最后一次叩拜后,她久久沒有起身,只將頭頂在地上,雙肩抽動,如在哽咽。等她終于抬起頭,卻雙眼放光,猶如燃燒的火焰。束縛在她身上的鐵鏈,一根接著一根地崩斷了。
“愿——萬里江山,四海齊平。愿天佑我大歷!陸門好兒郎們,魂歸故土!”陸柳笑著吼完這句話后,將頭緊緊的放在地上,貼著冰冷的粘稠的暗紅色地面,再無別的言語。
她還記得自己出征前那人信誓旦旦的保證道:“你若在窮荒有難,我必定執(zhí)了鐵桿石槍去救你,便是廢了這條腿也在所不惜。”她甚至能清晰的看到謝云起額頭前被晨風掠起的碎發(fā)和他堅定的表情交相輝映。
陸柳在窮荒的邊境戰(zhàn)得太久太久,這位僅憑一柄明阿劍誓擋百萬窮荒王軍的女子,一直堅信不疑堅定不移謝云起會帶領鎮(zhèn)妖司的十萬水兵前來救援。可最終等到的——不過是陸門數(shù)以萬計的將士們生生抽離了自己的魂魄向荷心塔獻祭,百萬的兒郎們死在了窮荒大地上才換得了荷心塔重啟,陣陣的佛光似乎不是在普渡眾生而是在索命。金光流轉間平添了殺業(yè),那遇獻放才開放的荷心塔將窮荒主魒冝鎮(zhèn)在了塔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陸門死傷慘重簡直無從說起,九英眨眨眼將關山城的景象倒影給陸柳,只見得關山城方圓百里的靈氣都瞬間凋謝,葳蕤的花草樹木一葉知秋,靈力匱乏到如同一座死城,再不復青磚綠瓦模樣,歲月靜好的樣子。
綠柳愣愣王者一個接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倒下,“張玉福……韓頌……湯蘭……”
“柳將軍,這仗打完了后,我要回蜀地吃上一碗俺娘親手親手做的擔擔面。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家了……”“,我,我,還有我。若是能在這場戰(zhàn)役中立了功,就能跟村頭兒槐樹下的豆腐西施搭上兩句話了,當年我走的時候,她說,瞧不起沒有戰(zhàn)功的人……也不知如今……她嫁人了沒有?”
“還有我!”“還有我!”
“我!”……陸柳眼睜睜看著士兵們手心里都是汗,刀柄也即將滑落。戰(zhàn)前種種美好的希望街化為齏粉,如今窮荒大陸剩下的不過一具又一具新鬼厭煩舊鬼哭的累累白骨而已。
“謝云起!”陸柳再沒有了責備的意思,或許是她來不及責備,或許她怨恨到了極致。九英在一旁看著呆呆傻傻的望著那鐵骨錚錚的女將軍,哭得泣不成聲,可眼眶卻干干的沒落下一滴淚。
有大風自北面吹來,帶起腥臭的風,陸柳的身后突兀間放出萬丈光華,那光嘩亮且極致,直直耀得人睜不開眼來。當九英勉強睜眼時,就見到陸柳滿頭黑發(fā)悉數(shù)變白。原本二十六七的姑娘變成了白發(fā)蒼蒼的老嫗。她的身體漸漸的透明并化為光影碎片,迎合著向北方歸去的風再不一絲痕跡,連她的戰(zhàn)袍碎片也都化了輕風隨風飄去。
像是感受到主人的逝去般,明阿劍自行出了鞘,銀劍指北方,有哀鳴的龍吟之聲不絕于耳。
“陸門罪將陸柳,我要帶兒郎們回大歷……”最后一句話湮滅在九英的耳朵里,關山城中的荷心塔,突然間就不見了。上京城卻出現(xiàn)了一座一模一樣的荷心塔,荷心塔的佛堂簡陋至極,只有一座面目模糊,雕工拙劣的石像。盤坐在蓮花座上。腳下一盞長明的孤燈,手持一桿銀槍與佛門清凈格格不入,卻依舊堅持被擺放在這里。唯一的那只蒲團經(jīng)香客長年跪拜,早就破敗不堪了。
陸綰人說起過,這尊石像是在荷心塔形成的第二日忽然出現(xiàn)在底座的佛堂之中。聯(lián)同佛像背后的墻上,也叫人畫了兩句佛偈。用“畫”這個字是因為那自己潦草至極,至今為止無人能夠認出。
身為塔。心為燈。十方菩提。生合歡。死何懼。究競涅槃。
那鐵骨錚錚的女將軍竟然燃燒了自己的生命將荷心塔移至到了上京城內。用自己的生命踐行了誓言:若有朝一日,我陸家兒郎們不能歸家異途,戰(zhàn)死沙場,我陸柳必定在大歷的占星臺上豎著招魂幡為汝等招魂;若有朝一日,我陸門兒郎們客死他鄉(xiāng)識不得歸家的路,我陸柳必定帶上你們的尸骨返回大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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