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你這小人，”阿娘沒讀過書，只能絞盡腦汁的安慰小十一句：“哭起來的模樣也那么好看。”
老八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他最見不得小十這幅模樣，故作可憐，嬌弱造作，所以張開厚厚的嘴唇，唇齒間滿是譏諷：“對啊，這要是長大了，更好看了，這么一哭，估計樓里的所有姑娘都得心碎。”
說完還看了一眼他最喜歡的老五，卻見老五看著小十的模樣皺了皺眉，拿出絲帕來，想替小十抹去眼淚，因此老八更看不上這個只會用眼淚博取女人同情的小十，心中這筆名為憤懣的賬就記到了小十頭上。
最后見自己的堂客遲遲不動筷子，男人看向阿大，以命令的語氣說道：“混賬東西，給小十道歉。”
阿大一臉茫然，口中的飯菜還沒咽下，男人緊接著就是一個耳光，飯菜就全都噴到坐在他身旁的老八臉上。
“阿爹？”阿大捂著臉，一臉驚愕地看著男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指了指還在哭泣的小十，語氣中全都是懷疑，“我跟他道歉？”
“樓里不缺這么兩個饅頭，”男人晃動了幾下手腕，“以后小十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聽到了嗎，小十，”阿娘幫忙拭去小十臉上的淚水，“阿爹不責怪你了，快別哭咯，我的小心肝兒。”
阿娘一把將小十攬入懷中，轉而變了臉色，冷眼看著阿大，“快點跟小十道歉。”
“阿娘！”老三皺著眉頭氣急敗壞地喊了一聲，“小十就是裝的，你怎么能這么對阿大？”
“現(xiàn)在由不得你胡攪蠻纏，再不道歉，一會兒就幫忙洗地吧。”男人冷聲說道：“好好吃一頓飯，非得給老子添堵。”
阿大瞪了小十一眼，洗地是什么？出入樓里的客人經(jīng)常會口吐污穢，洗地就是每日最臟最累的活計，何況他現(xiàn)在的身份跑去洗地肯定會被樓里的人嘲笑，于是握緊了拳頭，現(xiàn)在被阿娘抱起來的小十面前，臉氣得發(fā)白，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得罪了，您莫怪”六個字。
“好了好了，”阿娘柔聲安慰，“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再有人因為這個打你，你就跟阿娘說，阿娘讓他吃板子。”
所有人沉默不語，如往常一樣快速吃完飯就各忙各的，等到老六清理完沾了血跡的八仙桌跑到飯?zhí)茫仓皇Ｏ乱恍埜ｏ垺?br />
這種情況老六早已習慣，他將剩菜剩飯倒到一起，閉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塞到嘴里，鼻子總是微酸，早已干涸的雙眼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傷感之際，老六覺得自己的后腰被人捅了捅，他放下剩菜，摸了摸油乎乎的嘴，看著小十從懷里掏出兩個饅頭遞給老六。
那是第一次，老六紅了眼眶，也流出眼淚。
聽說淚腺不發(fā)達的人第一次流出的淚水是紅色，可能是謠傳，因為老六起先沾滿血漬的臉上，被兩行熱淚沖了下來。
“謝謝……”老六沙啞著嗓子低聲說道。
飯?zhí)瞄T后，小十一站在那里，看著老六和小十若有所思。
老六將饅頭塞到懷里，依舊狼吞虎咽地將剩菜吃完，收拾了飯桌，偷偷帶著小十跑到樓頂。
“阿大呢？我們不會被發(fā)現(xiàn)吧？”小十輕聲問道。
老六一向木訥，只是跟小十強行擠出笑容道：“我有法術，請了一個仙人盯著他，今天阿大不會出來巡夜。”
“真的嗎？六哥好厲害！”小十激動的叫出了聲，卻被老六一把捂住嘴。
“小點聲，”老六想了想，輕聲叮囑：“會驚動仙人。”
小十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兩人躡手躡腳地爬上樓頂。
夜空出奇的美，深藍色的夜空讓兩人因為緊張而狂跳的心逐漸平穩(wěn)下來。
那像是一塊透明的紗的夜空如同星羅棋布地嵌著寶石，一閃一閃的，呼應著萬家燈火。
“我今日跟二姐出門采買的時候，在橋邊見到一個老爺爺，”小十聲音泠泠，“他穿著雪白的袍子，頭發(fā)和胡子也都是雪白的，他說我有靈根什么的，讓我三日后到相同的地方等我，他會帶我去修仙。”
老六嚼著饅頭，看著小十一臉向往的模樣，愣了一下，喉結上下動了動，一口饅頭被老六咽了下去。
“你說，這個是不是騙人的？是不是有人要尋我開心？”小十嘴上這么說著，可老六知道，他是相信了。
不善言辭的老六只能默默聽著，卻無法給出小十一點意見。
“那就去吧。”老六吃完了整整兩個饅頭，才悠悠開口。
“可三日后并不是采買的時候啊，”小十的眼底蒙上一層失落，“你也知道，樓里規(guī)矩一向嚴苛，我出不去的。”
老六看著高高的圍墻，想了想，輕聲說道：“會的，你一定要成為法術高強的人。”
老六說話從來都是很小張口，加上那句話他說的聲音又小，讓小十聽不真切，看了一眼老六，疑惑地說了一句：“什么？”
“三日后，去那里找我，我?guī)湍汶x開這里。”老六居高臨下地指了指樓內(nèi)的西南側，頗有一副大丈夫指點江山的氣魄。
沒等小十反應過來，老六微微活動了一下筋骨，“帶上你需要的東西，記住，一定要到那里等我。”說完便如同往常一般，恢復沉默寡言的模樣，佝僂著極其瘦弱的身軀，回到樓里。
“快走吧，”老六把省吃儉用的銀兩都遞給了小十，“記住，一定要成為最厲害的修士啊，別像我一樣。”
“你要活下去！”小十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與堅定，“等我，等我成為最厲害的修士，我一定會回來帶你離開這里，你一定要等我啊！”
老六想了想，露出一抹苦澀的微笑，點點頭，然后將那載著小十的木盆奮力向前一推。
西南側有一條暗渠，只有小童才能乘上木盆順著活水離開那里，等到老六發(fā)現(xiàn)這條暗渠時，木盆早已不能將他浮起來，就算他瘦的只剩一副骨頭架。
最后一眼看著那個樓，老六被阿大抓住，帶著老七老八圍毆著老六。
這也是他愿意接受那個便宜師兄的請求，肯去那里接應已經(jīng)借尸還魂的商陸的原因。
雖然老六已經(jīng)死了，但是誰讓他用了老六的身體呢？
如果他有生之年能夠再次看到老六那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無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他都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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