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男子道:“他是誰,你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
溢彩劍劍氣凌然,而他好像對此視若無睹,嘴角的笑意加深,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
“真是奇怪,他處心積慮地待在你身邊那么久,而我僅僅騙了你一頓飯,你就對我刀劍相向。姑娘你還真是偏私呢!”
他語氣雖在嗔怪,但那對狹長的眉目里充滿了玩味還有一絲危險,與先前在賭場門口看到的他氣質(zhì)截然不同。我心里倏然生出一陣不好的預(yù)感,厲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他歪著頭,話里流露出幾分挑釁之意,“其實我更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發(fā)現(xiàn)我的。”
我見他說完便一挑眉梢,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我垂下眼簾深吸一口氣,想了片刻,終是移開了架在他脖頸上的寶劍。溢彩劍歸鞘的一瞬間發(fā)出“錚”一聲響,似乎頗有不滿。
我抬頭,見他仍保持剛才的站姿,臉上頗感興趣。
“同樣的戲碼,我不會上當(dāng)兩次。”我將他從頭打量到尾,“你說你家徒四壁,可除了你穿的那身素衣,哪里有出生寒門的樣子?”
“哦?”他神情里興致大漲。
“先是你吃飯的樣子。你是餓極,進食的速度很快,撕鴨腿的動作也尤為粗魯,但是你卻十分厭惡自己的嘴巴和十指有油漬,一旦沾上,必先用帕子拭擦。且吃完飯后你迫不及待地將手指擦了個遍,動作頗為細(xì)致和認(rèn)真。這般講究,倒讓我想起了偷溜出門來小館子里吃飯的公子小姐。”
“好說,好說。”他聽后笑瞇瞇地點點頭,“但姑娘不會單憑吃相就給我下了定論。”
我頓了頓,目光稍轉(zhuǎn)向他那寬袖,“讓我確定你有所隱瞞的,是你咳喘復(fù)發(fā)時拿出來的那瓶香。”
他倏爾輕笑搖頭,似是頗為不認(rèn)同,“那香有什么稀奇的?我不是同你說了,那是我母親給我治病調(diào)的偏方,里面就加了梨肉,川貝還有枇杷凝露。你瞧,這些都是尋常人家就有的東西。我一個寒門小子有也不稀奇吧。”
我淡淡道:“香是普通,但那個裝香的瓶子卻并不簡單。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你用的是琉璃瓶來保留香味。”
男子神色一亮,靠近來幾步,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只道:“你知道琉璃瓶?”
關(guān)于琉璃瓶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師兄游歷時曾去往過長安以西的地方。
他告訴我,越往西邊走,能看到一大塊赤沙地,其中有游商趕駱駝而行,常與四陸周邊的百姓做交易。而琉璃是游商一族的寶貝,稀世珍寶,價格不菲。能買到它的人,都非富即貴。
我微微頷首,“這種琉璃制成的瓶子,你若拿去當(dāng)鋪,千金不止,又何愁沒有錢治病?”我神情一片肅然,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明白,你既為了接近我說了一身的謊言,卻又故意留下漏洞,這是為何?”
素衣男子忽的哈哈大笑,聽得我為之一振,心里不好的預(yù)感又加重了幾分。
“有趣,有趣!我現(xiàn)在倒覺得還是和聰明的女人說話有意思。難怪他把你當(dāng)做寶貝似的護著。”
我擰起眉頭,“你什么意思?”
“不過——”
他眼珠一轉(zhuǎn),變了話鋒,“我同你說的都是些實話,并沒有半分虛假。”
素衣男子露出初見時那可憐兮兮的表情,蹭蹭上前幾步。我警覺地連連往后退,不想他臉上卻更加無辜了。
“姑娘別這么心狠。我確實是家徒四壁,被迫無奈來商都做賭。我母親久臥病榻是真的,我的咳喘病也是真的。”
說著,他便眼中濕潤,面色微紅。可惜剛見過他先前妖冶般的模樣,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再信了。
果然見我無動于衷,他緊接著便哼笑一聲,揚起嘴角,
“不過呢,這些都是十年之前的事了。十年之前,我住在一個叫做蘇揚坊間的地方。家中病母垂危,窮到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我來這商都是孤注一擲。當(dāng)然,那時我是輸了,被人家轟出了門,就是沒能遇見想你這么可愛又聰明的姑娘……”
“你說,十年前你住在蘇揚坊間,江南的蘇揚坊間?”我緩緩張大眼睛,不好的念頭逐漸在心中成形。
“是,”他點點頭,此刻臉色一如收網(wǎng)的漁翁那般自在,“可要我再說得明白些?如今我住在那長安沈家的天王府里……這下,你總該猜出來了。”
“你——
“你是沈蘇貌!”
我一震,眼前只剩下這三個字,還有那張如狐貍般精詐的臉,速速抽出溢彩劍正欲對準(zhǔn)那人的喉頭。
“館主小心!”
叫喊聲四起,無數(shù)條白綾向我襲來,猛地捆住我的長劍。我這才驚覺到,原來他早就在酒樓里布下了人馬。
“撕拉”一聲,空中泛起一道青色的劍光,白綾皆被攔腰截斷。溢彩劍雖然威力無窮,但是寡不敵眾,再加上我的劍法實是平平,還有無法將它物盡其用。
十招下來,我額頭上冒出汗珠,大感吃力。
“南羽,讓他們收手吧,別傷到我的客人。”
站在一旁看熱鬧的那人輕啟薄唇。
為首的一名白衣女子聽后立刻一揮手,帶著悉數(shù)人馬迅速退去。酒樓里又安靜下來,我手中持劍卻沒撐住半跪在地上喘氣,強迫自己抬起頭與他對峙。
“抱歉了,有時候太護主也不是一件好事。”他也半蹲下來,目光與我平視,“思來想去還是應(yīng)該同姑娘說清楚的。在下長安沈蘇貌,姑娘喚我沈公子或是蘇公子皆可。”
沈蘇貌的語氣溫柔至極,而我聽得卻是毛骨悚然。
“當(dāng)然,”說到此處,他忽然眉眼一彎,“小夜兒若是叫我一聲沈郎,那便是極好的。”
“沈蘇貌!”
我咬牙,猛勁力氣一轉(zhuǎn)劍鋒對準(zhǔn)他。他倒也不躲,仍是一臉笑意地看向我。
啪——
溢彩劍忽的脫手落地,不甘地發(fā)出一聲嗚咽。
我踉踉蹌蹌地跌落在地,盯著突然無力地雙手,腦袋暈昏起來。
“沈蘇貌你……”
我看向眼前那人,眼瞼沉沉往下掉,“你,你給我下了迷藥……”
他輕笑起來,頗有耐心地同我道:“小夜兒別怕,只是一點迷香罷了。”
“是,是那瓶香……”我這才想起來,頓感心慌,“你究竟想干什么?”
迷迷糊糊地,他的身影好像湊近來了一些,聲音卻越來越輕,“小夜兒乖乖睡一覺,之后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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