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蘇貌小時候住在江南,靠著母親賣傘謀生。
江南多雨,雨下得多,傘鋪的生意也會好些。可沈蘇貌偏偏最忌恨下雨天。他總是想,若是那時候不下雨,那個人也不會來傘鋪買傘,不來買傘也就不會遇到他的母親。
而那個人正是他的親生父親,長安天王府的沈天王,手握四陸兵權的沈將軍。
江南的蘇揚坊間有一處傘鋪,賣傘的姑娘氣質溫婉,操著一口吳儂軟語,不知道揉碎了多少買傘客的心,可偏偏就選中了那塊悶聲木頭。
這是小時候沈蘇貌第一次從做青團的大娘口中聽到關于他生父的事。
沈蘇貌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母親一個操持家中內外的辛苦。蘇揚坊間的長街上幾乎每個孩子都是大手牽著小手,一邊是娘一邊是爹,其樂融融地向前走。可是他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的父親。
一群孩子一起戲耍,當有個人和其他小孩不一樣時,就會變成被欺侮的對象,比如隔壁陳豆腐家的小胖子,比如沒有爹的傘鋪童子沈蘇貌。
那天沈蘇貌托著烏青的額頭回到家委屈巴巴地同母親說道:“娘,他們都說我是有娘生沒爹養的野孩子……”
母親格外溫柔地抱起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拿出雞蛋揉著他的額頭細聲細語道:“胡說!我們貌兒是有爹有娘的孩子。你的爹爹是四陸最威風的大將軍,此刻他正在邊疆帶兵打仗,保衛百姓山河。”
“真的嗎?”沈蘇貌不顧疼痛,立馬從母親的大腿上跳下來。
“當然是真的。”母親點點他的小鼻子笑起來,“等貌兒長大了,爹爹也就回來了。”
“那我一定要快點長大!”他鼓起臉頰,暗中握緊小拳頭下定決心道。
二、
“我確實見過你爹爹!你爹爹習慣穿一身黑衣服,每每站在傘鋪門口賣傘也不愛說話,遞傘收錢再拿傘,那架子可威風咯!”
做青團的大娘同他說道,“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原來他是位大將軍,難怪和這坊中的男人都不一樣。不過嘛,大將軍也有大將軍的壞處。你娘要生的那會兒,還是我做的接生婆。那男人就抱了你一下就走了,說什么要去打仗。這一走就是好幾年,如今你都多大了……誒,我同你一個孩子說這些作甚么?”
大娘絮絮叨叨地說了這些,眼望著前面對她眨巴著雙眸的可憐孩子嘆出長長的一口氣。她以為沈蘇貌一定聽不懂那些話,可她卻不知道,那個孩子早熟早慧,這些他都懂。
許是家中情況跟長街上的任何一家相比都要特殊一些。沈蘇貌早早地就學會了偽裝自己的本事。
嘴甜的孩子有糖吃,裝傻、賣乖是他的貼身法寶。
再加上他那張純良無害的白凈臉蛋,不僅是做青團的大娘,還有隔壁的陳豆腐,挑茶葉的張老頭,染布莊的錦里姊妹,擺書攤的小販……全都很喜歡這個很會說話的小貌兒。
就連有些時候在母親面前,他也會不小心地偽裝了自己。
此刻大娘望著眼前皺起小臉盯著青團攤苦思冥想的小孩,徒然眼眶一空,伸手拿著個青團子給他,“小貌兒,你還在想你爹爹?別想了,大娘送你個甜團子吃。”
“謝謝大娘!大娘做的青團全天下第一好吃,貌兒最最最喜歡吃了!”
“你既然喜歡吃怎么不吃反倒藏起來了?這團子剛做好的,正軟糯著。”
“大娘,不是貌兒不吃,是我娘親也喜歡吃,貌兒要帶回去給娘親嘗嘗。”
“嘿,真是個孝順孩子,你娘沒有白疼你!喏,大娘再給你一個,這個你自己吃。”
“謝謝大娘!”
瞧,動動嘴皮子,不花一個銅板,也能得到兩個青團。
“娘,你看,貌兒今天幫青團大娘干活,她獎勵貌兒兩個青團子。”
“是嘛?貌兒真棒!”
……
小蘇貌以為自己的小聰明天下無敵,可不想,在不久后,便有一場巨大的磨難正在等著他。
三、
母親之所以如此操勞,除了孤兒寡母外,還有一個極其重大的原因。她的小貌兒患了病,是咳喘癥,臉色比其他孩子看起來更白凈些也是因為如此。她的小貌兒心中長了塊淤結,咳喘時難以平復。每次都像是要把整個心胸都嘔出來,看得她膽戰心驚的。
這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毛病,大夫說,只能藥治,不能根治。
傘鋪賺來的錢除了用在吃飯上,有很大一筆是花在藥材上。川貝、枇杷、梨肉這些都是尋常物倒也還好,難就難在大夫開了一推難記又奇怪的藥方。就算母親教過他識字,沈蘇貌也看不懂。只有母親對待這些格外的認真與耐心。
藥盅上飄著香,沈蘇貌看到每次母親都要親自嘗一嘗再一口一口地喂給他喝。喝完這些藥胸口是會變得舒暢些許,只是味道卻是一言難盡。
沈蘇貌擰著眉頭在母親殷切的目光中把藥悉數喝完。他一抹嘴巴問道:“娘,這個藥這么苦,你為什么也要喝?你又沒有生病。”
“因為娘先喝一口,再苦的藥貌兒也會喝了。娘想告訴貌兒,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怕藥苦。”
……
那時,小蘇貌還不知道是藥三分毒的道理。
等他真正知道后,一切都已經晚了。
沈蘇貌十歲那年,母親突然臥病在床不起,嘴唇發青,臉色異常慘白。此后的兩年中,江南蘇揚坊間的溫婉美人被病魔生生折磨成了一個面黃肌瘦的婦人。
而十歲到十二歲,沈蘇貌度過了他人生中最艱難的兩年。
在這兩年,沈蘇貌發現往日他口中那些小聰明和小伎倆全都使不上力氣。母親臥病不起,傘鋪生意日漸凋零,旁人對他們家避而不及,別說招呼了,怕是都不敢多靠近一步。
唯有做青團的大娘每逢初一和十五都會來傘鋪給他們娘倆送青團。這個時候,母親都會強支撐起身子讓沈蘇貌倒茶給大娘喝。
大娘忙擺手勸道:“傘娘子你跟我還客氣什么!還是好好養病要緊。”
她望至那家徒四壁,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顯得窮酸忍不住垂淚連連。
“誒,我說傘娘子,你男人可有消息了?這么多年過去了,我看街尾那書商對你還有幾分心,要不你就……”
“大娘您說什么呢!”
這兩人是背對著沈蘇貌壓著聲音偷偷說的,沈蘇貌聽到動靜端著茶水忙走過去。只聽到母親有些激動地再同大娘說,“貌兒是有爹的,貌兒是有爹的……”
貌兒是有爹的。曾幾何時,沈蘇貌也是這么認為。
可僅僅過去了兩年,沈蘇貌覺得自己已然長大了。
十二年,那個男人,他的父親,始終都沒有回來過。
母親心中做的那個綺麗的夢,早就該散了。
那天晚上,他守在床邊,半抱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的母親,目光看向窗前的月光地,神情凄愴無比。
“貌兒,娘,娘只怕等不到你,你爹爹了……”
“娘!娘你說什么?貌兒在你身邊,貌兒永遠陪著你!”沈蘇貌抓著母親枯枝般的雙手,第一次感覺這般絕望和心痛,“我們不要爹爹,不要他!貌兒要跟娘永遠在一起!”
“傻,傻孩子啊……”
母親望著他,眼中的光芒終是渙散而去,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像是閉上眼睛做著一個有那人的夢。
十二歲的沈蘇貌看著那雙枯葉般的雙手從自己的掌心中吹落下去,四肢冰冷麻木至極。他一動不動地守著母親逐漸僵硬的身軀過了五日。
第五日,傘鋪的門“啪”地被打開。
沈蘇貌幾近昏死過去。
合上眼睛的那一剎那,他終于見到了那個高大、氣質不凡的男人的身影。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