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淑云看著他們，情緒也漸漸被感染。
比照她家，有三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一日三餐頓頓飽飯，一年下來需要一千二百斤左右的糧食，也就是將近十斛，可如今自己家只剩下八斛了。
去掉明年交換種子的，還有家里粗鹽日用品換出去的……
能夠想象明年的日子，一點也不好過!
可即便這樣的日子，還因為今年是個豐收年之故!
暈倒的那兩家，家中人口不少，一大家子二十多口，光是孩子就有七八個……
宋淑云嘆了口氣，拍了拍跟她差不多高的大郎，兩人上前，記錄的稅官已經搬了張桌子坐在了曬場一邊。
見到二人，給兩人批了張條子，讓一邊的官兵和稅官跟著兩人回家拉糧食。
大郎扯了扯宋淑云的衣袖，想要回去商量一下的。
可宋淑云卻不為所動。
有什么好商量的!
所謂民不與官斗，這里誰也逃不了稅，還能說什么!
而且今年的事情與往年還不同。
今年這些稅官拿來的斛，竟然比市場上面的斛大了一圈。
趙三娘記憶中一會兒還起了不小的爭端，張大郎還讓人打了一頓。
宋淑云現在還沒有和幾十官兵稅官對抗的能力，自然不愿意幾個孩子摻和在里面，打算先稱過再說。
不過她也不是沒有準備，趁著幾人對條子的功夫，趴在張大郎耳邊囑咐了幾句，讓他回家先行準備，自己則等著幾人對好了之后，領著他們一起回了家。
宋淑云以后也不準備回來了，這個新的房子蓋的相當奇葩，為了省事又不擋光線，這房子直接蓋在了老房子前面。
老房子房檐上掛著的熏肉干自然是看不見的!
不止如此，因為新房子里點著火熏房子，現在整個院子里都是煙。
宋淑云剛才又囑咐張大郎回來給淋了點水，要不是環境足夠夠通透，現在這里的人都得一氧化碳中毒。
幾個官兵還沒進院子，就已經被升騰起的濃煙吸引。
宋淑云有些不好意思。
“各位官爺，民婦家中今日在修繕房子，為了烘干泥墻，這才點了火，已經讓家中長子回去澆滅了，孩子辦事太過懶散，要不幾位等等再進去……”
稅官臉色不好看。
“哪有功夫等你，趕緊稱完了好去下一家!”
宋淑云立馬賠笑。
引著幾人進了院子，寶珠已經躲去后院了。
二郎給幾人到了清水，又端上了一小蝶長的奇形怪狀的野果，看著就倒胃口的那種。
要不是幾人表情都很緊張，那些官兵都以為他們是故意的了。
不過緊接著宋淑云就拿出了些許的銅錢，塞給了這些人。
“各位官爺，咱們這小家小戶的什么也沒有，讓幾位見笑了，這些您留下喝口茶，還希望幾位收糧的時候，動作稍稍輕些……”
這些錢還是宋淑云扒了跟蹤她的那個稅官鄰居時候翻出來的，現在拿出來也不怎么心疼。
可這幾個錢帶來的作用卻不小。
這些人收糧向來是連收帶浪費，不給這幾個錢，他們就得揚了七八斗米。
七八斗米，大災的時候能救好幾條人命了!
那幾人重新看了看宋淑云三人和這個破院子，頓時明白這是遇上會做事的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大嫂放心吧!兄弟們動手的時候肯定有分寸!”
幾人也沒有喝水，他們地上鋪著一大塊布，接著便粗暴的將谷倉拆了。
他們從牛車上抬下了一個容器。
一粒一粒的粟米還帶著皮，流進了容器之中，接著稱好，裝進布袋子里扔到車上。
他們動作嫻熟，很快稱出了條子上的數量。
一個牛車沒有裝下，有人出去又喊來了一輛牛車。
張大郎看見拉走這么多糧食，臉色難看極了。
他對于稅收的數字沒有任何概念，聽的時候覺得挺多的，有點不高興，可真的拉走的時候，才知道這到底是多少。
他見那些人把糧食全都搬走，上前兩步，被宋淑云又按了回來。
兩個孩子站在她的身后，眼淚汪汪。
等到人走了以后，三人才把寶珠喊了出來，將地上被踩了的糧食一粒一粒的撿出來。
之前的谷倉如今只剩下薄薄的一層，也就兩成多的樣子。
幾人都是沉默著，連寶珠都沒有說話。
宋淑云蹲在地上撿的很仔細。
這個任務的經歷對于她來說太過特殊，陰暗潮濕的房間，趕不凈的蚊蟲，吃不飽的肚子，健康不起來的身體，繁重的家務……
而趙三娘這樣的人，在這個時代中不是特例，卻是數不盡的大多數。
這樣的認知，讓她不知不覺間竟然產生了一種罪惡感。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實經歷過的苦難遠遠不止于想象。
原來自己并沒有好好的珍惜過自己所擁有的幸福。
原來自己從來也沒有努力生活過……
她突然覺得自己此刻撿起來的不是每一粒糧食，而是自己曾經所有的抱怨。
幾人沒有說話，院子里的嗯煙塵已經散了。
大郎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年年都交稅，年年都這樣!
宋淑云推了他一把。
“哭什么!娘還能讓你挨餓怎么的!”
剛想哭的二郎和寶珠一聽宋淑云這話，頓時也沒那么難受了!
可大郎卻哭的越來越兇。
正哭著，外面又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宋淑云起身。
“你們在這里呆著，不要出去，我去看看就回來!”
大郎趕忙跟著站起身，擦了臉上的淚水想要跟上。
但宋淑云動作很快，幾步就到了大門口，大郎追過來的時候，大門已經關上了。
他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沒出去，而是把大門栓了起來領著弟弟妹妹繼續撿糧食，只不過幾人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宋淑云出去的時候，喧鬧的人群已經走過她家的大門。
一伙官兵牽著牛車，旁邊一個老太太抱著其中一人嚎哭著，被那人抬腳踹開。
“滾開!在攔著我們就把你砍了!”
老太太頭發花白，盤起的發髻很是散亂。
“官爺!求求你啦!把妞妞放回來吧!求求你啦!我以后給你當牛做馬，你把我帶走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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