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荷塘邊,夜風(fēng)更烈,吹的大氅獵獵作響,擺裾在半空中打著卷兒翻騰。秦玉舞伸手捏緊大氅,裹住身子,抬眸看向四周的黑暗處,就看見一個灰色的身影走了出來,踩著塘邊的積雪,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夜色灰蒙,積雪如蒙了一層灰紗的白玉,那人的身影比積雪深了幾分,透出挺拔頎長的輪廓。秦玉舞靜靜的看著他,忽然才發(fā)覺比起初次相見時,面前的人已經(jīng)長高了將近一個頭。其實之后的每次相見,他都有變化,只不過她從不上心而已。畢竟這一世的她,已經(jīng)不奢望感情……秦玉舞眼眸黯淡下來,她垂下眼瞼,目光落在雪地上,不再看緩緩行來的人。
因為隔得遠(yuǎn),夜色又暗,赫連煌也就沒有看見秦玉舞忽然轉(zhuǎn)變的神色。他走上前來,不待寒暄,便徑直伸手摸上面前微微頷首的少女額頭,驚得面前人訝然抬首。
“唔,終于沒有發(fā)燒了。”
秦玉舞往后退一步,別開臉,躲開額頭上那只熱的燙人的手,不待行禮,對方的手一落,已經(jīng)執(zhí)住了她的一雙手,將她的手掌握在手中。
“唔,手這么冰!”
“殿下!”秦玉舞有些氣惱的縮手。
赫連煌知道秦玉舞左肩有傷,哪敢用力,便順勢松開了手,對著她咧嘴一笑,然后伸手解開自己的大氅,抖開,驀地將氣惱的少女整個包住,一卷,小心翼翼的將她打橫抱起,直接往湖中心的涼亭躍去。
“喂!你!”秦玉舞不防他有此招,羞惱不已,但手腳被縛住,動彈不得,只能咬牙切齒的盯著面前的俊顏。
“去湖心亭說話不怕人偷聽。”赫連煌給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抱著她落在亭外,然后走進亭中,將她放坐在石凳上,手卻緊緊抓著大氅邊緣,阻止她掙扎。“小心別掙裂了傷口。”
秦玉舞知道掙扎無益,也實在沒什么力氣折騰,便安靜的坐著,睜著眼睛看著面前的人。“說吧,是什么見不得人的話?”
“不想知道你父親怎么會這么快就查到買兇殺人的?”赫連煌眼底含笑的問。
秦玉舞挪了挪身子,靠在石桌上,淡淡的說:“想來是你們的手筆。”
赫連煌搖頭。
秦玉舞一怔,難道是自己猜錯了?
“我和二殿下的人慢了一步,被鐵面黑騎搶了先。”
鐵面黑騎?秦玉舞皺起眉來,沒想到此事竟然還把他們也牽扯進來,要是對方查出這一次的事情是她布的局……
“給消息的那名黑騎原本承了長公主一個情,算是私下報恩。放心。”
秦玉舞微怔,怎么又有長公主的事,不過隨即也就釋然了。長公主既然已經(jīng)被她拉入局,又如何會缺了這點人情?微微松了一口氣,隨即明白赫連煌是故意提鐵面黑騎讓她擔(dān)憂的,頓時沒好氣的瞪了面前的人一眼。
赫連煌瞇了瞇眼睛,笑道:“你睡了這么久,我在外面凍慘了,總得收點利息不是。”
秦玉舞聞言,默了一下,道:“我醒了自會給你消息,你又何必親自來等。”
“我不放心!”赫連煌沉聲說,想到她獨自對付那個殺手,他就覺得心有余悸。
那樣直白的回答,讓秦玉舞再也無法維持清冷,她有些不自在的微微別開臉,避開面前人發(fā)亮的眸子,道:“我在自家府里,有什么不放心的。”
赫連煌瞧見她的避讓,眼眸暗沉了一瞬,隨即坐直身子露出一絲淺笑,道:“府中有那么個歹毒心腸的人,也就你心大還能睡得著。”
秦玉舞垂著眼瞼沉默了一會兒,回道:“不是我心大,是有些人壞事做多了要翻船了。”
“惡人逃不了惡報應(yīng)就是。”赫連煌松開手,站起身來伸了個大懶腰,愜意的嘆了一口氣,“我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
秦玉舞看著赫連煌放松的樣子,想起璇璣在場時的兩次見面他正襟危坐沉默寡言,端著皇子的身份,而在她面前時卻又是另一種膽大輕松,是不是意味著他對她并沒有顧忌?只是為什么會這樣呢?只因為她救了他?搖搖頭,有些想不透徹。
“你總是半夜偷溜出來,皇上也不怕你跑了?”秦玉舞問。
赫連煌收回張開的手臂,負(fù)在身后,迎著夜風(fēng)轉(zhuǎn)頭看她,鬢角散落的一縷發(fā)絲隨風(fēng)飛舞。他低頭一笑,似是自嘲道:“他自然是吃定了我現(xiàn)在不可能逃回去,不然上一次我被人劫持出宮,他也不會按下不究。”
一個被自己父王親自送來的附屬國質(zhì)子,地位低微可見一斑。只是事實真的如此嗎?上一世,這位西金皇子回國后,迅速以雷霆手段掌控全局,所以她才會在戰(zhàn)場上看見已經(jīng)握住西金兵權(quán)的他。如果真的只是一個不受西金皇帝寵愛的兒子,又怎么能如此輕易的站上高位?弄權(quán)者心思詭秘,絕不是表面所見如此簡單。而當(dāng)今皇上由著他出入自由,必定也是有辦法掌控他的行蹤……秦玉舞心念至此,一下皺起了眉,忽然想到赫連煌屢屢與她相見,會不會也已經(jīng)落入了皇帝眼中?
皇帝……腦海中浮起那個窩在明黃龍袍里消瘦萎靡的身影,想起他那雙狹長含笑卻盯得人背脊生涼的眼睛,秦玉舞瞬間清醒了。她上一世是受他寵信的女將軍,是他的兒媳婦,雖然與他鮮有交集,但并不意味著她不知道他的可怕。若是她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落進了他的眼,只怕會帶來一些麻煩。看來以后還是需要和赫連煌保持距離,不能讓他壞了她的事!
秦玉舞站起身,裹在身上的大氅散開,她拿起大氅遞給赫連煌,面色清淺:“夜色已深,殿下該回去歇息了。”
赫連煌沒有伸手,目光灼灼的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忽然就變了態(tài)度。
秦玉舞等了一下,便收回手,將大氅擱在石桌上,然后對著赫連煌屈膝行了一禮,轉(zhuǎn)身往亭外走去。
赫連煌跟上前,伸手想要拉住秦玉舞的胳膊,沒想到她似乎有所察覺,加快腳步堪堪避過,他只碰到了一下她袖口絨絨的狐貍毛。
“為什么?”為什么忽然變了臉?為什么說走就走?為什么忽然就要將他拒之于千里?
秦玉舞停住腳步,沉默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向亭中挺立的人。夜色黑濃,月影婆娑,看不清楚他的臉,但依然能感受到他的失落和不解,以及淡淡的憂傷。
有些感情在萌芽,有些期盼在滋生,但都不是她要的。秦玉舞緩聲道:“殿下,我沒有去過西金,不知道你們那邊男女是如何相處,但在我們這里,男女授受不親,尤其是未出閣的女子與男子私下相會,傳出去不僅有損閨譽,甚至還會連累家族名聲。所以,以后你不要再隨意闖入我的院子來,也不要再隨意相邀我出府相見了。”
撒謊!你豈是在乎閨譽的人?赫連煌眸光沉冷,這些話他終究沒有說出口,只是靜靜的沉默了一下,放低語氣道歉:“是我唐突了。”
原本以為他會反駁,沒想到他卻放軟態(tài)度認(rèn)錯,秦玉舞滿腔話一時說不出來了。她嘆了一口氣,道:“殿下現(xiàn)在知道就行了。”說完轉(zhuǎn)回頭離開,卻聽見身后的赫連煌道,“我在天京沒什么朋友,覺得和你很投緣,所以才想跟你多親近。”
朋友?秦玉舞微愣。愣神的片刻,赫連煌已經(jīng)拿了大氅追上來,與她并排往前走。
“以后我會注意,不給你帶來麻煩,所以你也不要不理我,好嗎?”可憐的祈求,像一個撒嬌的小孩。
秦玉舞沒料到堂堂西金皇子殿下竟然能面不改色的撒嬌,差點崴到腳。
“小心!”赫連煌伸手扶住秦玉舞,眼里浮起一抹奸計得逞的笑。“我送你過池塘吧。”
“不用!”秦玉舞忙掙開赫連煌的手,走上前兩步與他遠(yuǎn)遠(yuǎn)站開,然后對著暗處低叫了一聲:“青師傅,來接我。”就聽見黑暗中有衣闕翻飛的細(xì)響,不過眨眼功夫梁青已飛馳而來,穩(wěn)穩(wěn)落在她身邊。
秦玉舞轉(zhuǎn)頭看向赫連煌,看見他與她身后的梁青對視一眼,然后伸手抱拳一揖。“久仰!”收手又對她揚起嘴角點頭一笑,“那我便告辭了!”身子陡然躍出去,上了涼亭頂,微一借力,便如一顆灰彈丸激射而出,瞬間遁遠(yuǎn)。
跑的還真快!秦玉舞望著赫連煌消失的方向癟癟嘴,轉(zhuǎn)過頭來對著梁青道:“多謝青師傅。”
“走吧!”梁青伸手?jǐn)堊∏赜裎璧难卉S而起,帶著她往荷塘邊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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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煌:占到便宜咯。
秦玉舞:找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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