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出現來辦公室，有事兒也都是鐘秘書出面。沈含玉忙把八音盒收起來，上班時間玩這些，有點太散漫了。

    可是顧廠長并沒有向八音盒多看一眼，反倒是對著沈含玉笑道，“我可聽說了，你明天訂婚，小沈，你要是不給我和你阿姨請柬，我們可不答應。”

    沈含玉還真沒給他們準備，好在來時多帶了幾張空白的，算是有準備，聽他一說忙說道，“顧廠長，一會兒要正式送過去呢。”

    “好，那我可等著了。”顧廠長辦事圓滑，這是給沈含玉留出了時間。

    沈含玉看他出去，忙寫了兩個請柬。

    “小玉，這顧廠長對你是真不錯。”王大姐感慨一句，后面的話就咽回去了。

    沈含玉心里明明白白，這是遇到好人了。

    顧廠長夫婦真是厚道人，并未因顧向北的事記恨她，相反，還覺得心有歉疚，所以試著彌補。

    九十年代人的三觀還很正。

    “小沈，我看副廠長那邊你也直接送了吧，顧廠長都出面了，他們不可能不想去，問起你，你又被動。”王大姐提醒到。

    沈含玉雖然不情愿，可沒有辦法，只好把請柬送了一圈，結果這樣一來，比招開中層領導會議還全，人都到齊了。

    喬師父的請柬是中午送過去的，沈含玉說好了，讓她們一家都來。

    “你叔出差了，去山西拉長途，不知啥時候回來呢。小強就讓他在家吧，這孩子忒淘氣了，我和奶奶去。”喬師父說起小強太淘氣的話，滿臉的得意。

    想來那時氣息奄奄的兒子，現在能活蹦亂跳的淘氣，也是一種幸福吧。

    她雖然慣孩子，可是知道分寸，怕搞砸了沈含玉的事兒。

    沈含玉下午直接去了馮大夫家。馮大夫早就準備好了，讓她沐浴。

    又用雞蛋清兒保養了一下頭發。

    她已經請了一下午的假了，把沈含玉的內衣都洗干凈，準備出來。

    明天一早，沈含玉先穿平常的衣服，去宗家再換上褂皇出來。

    她已經把褂皇用防塵罩包好，掛在一邊。

    沈含玉的頭發還沒干，就躺在一邊跟她聊天。

    “小蝶的頭發又黃又絨，總也養不起來。”馮大夫拿起木梳，一邊梳著沈含玉烏黑的長發，一邊說。

    “可不是，她的頭發絨絨的，梳了辮子也會飛起來，毛絨絨的，像個洋娃娃。”沈含玉仿佛看到小蝶就在不遠處，靜靜看著她們微笑。

    此時此刻，如果小蝶還在，應該笑鬧得沒有一分安靜的，她呀，還是長大了。

    第二天一早六點剛到，就來了三波人，把馮大夫家不大的房子擠滿了。

    團叔來接人，被馮大夫安排在廚房等著。

    夏玫和楚嬌嬌過來帶著化妝品和一些小零碎兒。

    關悅讓愛人送她過來，還真是想給沈含玉化妝的，還好她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楚嬌嬌動手。

    夏玫一向都是化淡妝，給沈含玉也是如此，都是添彩兒的。

    因為要穿褂皇，所以發型最適合的是盤發。

    這回關悅才有機會大展拳腳，她平時最喜歡盤發，隨手一扎就很時尚。

    沈含玉的頭發厚，正好適合發揮，鬢兩邊的長發從根兒就開始結辮子，一直梳到底兒，疊成幾層盤成一朵花，再把余下的散發梳成一個光溜的髻。

    馮大夫又翻出兩件舊頭飾，一個是攢金累絲鳳頭釵，一個是牡丹團花金鈿。

    帶上去越發顯得古典。

    “時間差不多了，動身吧。”團叔抿著茶，不緊不慢的，看時間差不多才來提醒。

    現在有三輛車了，各人上自己的車，分工明確，手里都帶著一兩件要用的東西。

    到了宗家時，院外已經停了幾輛車，這是有關系好的故舊提前來了。

    沈含玉一行進了院子，就被簡芝迎過去帶進后院。

    “在這里更了衣就出去吧，馬上客人就要多起來了。”簡芝吩咐道。

    “好的。”沈含玉應了一聲，她留意到簡芝的黑眼圈很重，懷疑她昨夜沒睡好。

    還不知宗青時會怎么鬧呢，估計宗家也不太平。

    沈含玉在夏玫和楚嬌嬌的幫助下，把褂皇換好，穿好鞋走出來，眾人眼睛一亮。

    “天吶，太美了！”關悅羨慕得眼睛放光。

    “我要告訴賈楠，若是沒有這樣一件，我就不嫁他！”楚嬌嬌已經談婚論嫁了，馬上說到。

    “那你可要提前了，這褂皇沒一年是拿不到的。小玉這是巧兒了，有件現成的沒人穿得下，這才輪到她。”馮大夫笑道。

    “小玉這運氣，是上天厚愛的，別人羨慕不來。”夏玫淺淺一笑。

    簡芝已經出去了，沈含玉記著她說的話，換好衣服就來，所以就帶著眾人向外走。

    “這宗家夠大的了，小玉你來過幾次？就不會迷路的嗎？”關悅看沈含玉帶著她們繞來繞去，就覺得眼暈。

    “不會迷路的。這路都刻在心里了。”沈含玉語氣是帶著玩笑，可是眼神是認真的。

    夏玫看在眼中，忽地若有所悟，腳步慢下來。

    就這兒會的工夫，前面已經有很多人在了。

    沈含玉本來是要從院子直接過去到花廳的。可是忽然前面來了一行人，沖了一下，她沒讓過去。

    簡芝還著一群女眷過來，跟她走了一個對頭碰兒。

    沈含玉忙頜首立于一邊，把路讓出來，身后的人也效仿她的樣子。

    簡芝的眼睛有些直。

    沈含玉花高價訂衣服的事，已經傳得滿城風雨，神乎其神。

    她到是早就好奇了，這身衣服是什么樣的。

    現在突然出現在眼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沈含玉是個美麗纖巧略顯單薄的小女子，充其量說個小家碧玉。

    可現在穿著一身褂皇，王者之氣立顯，當時就把她比下去了，這宗家長孫媳婦，出身不弱。

    “喲，這是小玉吧，真美。”說話的是個胖搭搭的女人，瞧著白頭發有六十歲左右的樣子，可是臉上幾乎沒有皺紋，一張臉圓圓潤潤的，眼睛也水當當的帶著笑。

    她先示好了，沈含玉當然要報以微笑，但是她沒有馬上打招呼，現在她的身份是不認識這些親戚的，不知如何稱呼，要好向簡芝求援。

    大概現在宗老爺子見到這一幕，又要氣惱了，簡芝在關鍵時刻失職了。

    “這是你老舅奶。”旁邊的一個團團臉婦人，忙幫著打了一個圓場。

    “呵，對，你叫老舅奶。”簡芝忙跟著補了一句。

    “老舅奶。”沈含玉親親熱熱叫了一聲。

    “這孩子深得我意，怪不得我那姐夫認定了，這原就是你們宗家的人，除了你們宗家，哪有配得上她的？”這老舅奶的嘴是真甜，把沈含玉夸了，把宗家也夸了。

    一般這樣的親戚，不必太應酬，她們自己情商高，不會找不痛快，所以不怕有些怠慢。

    沈含玉惦記著時間，再加上遠處回廊上的人都看過來，她站著也不自在了，想去跟宗老爺子先見一面再說話，就找個借口告辭過來。

    今天的簡芝不在狀態，一點也沒起到什么作用。

    看來要多留心才是。沈含玉加了幾倍的小心。

    沈厚白和鄭素梅來得也很早，已經在客廳了。

    鄭素梅的一身玫紅襖裙，雖然有扮嫩的嫌疑，好在她的皮膚白，倒也說得過去了。

    沈含玉一露面，鄭素梅就把嘴巴張得大大的，她已經不認識自己的女兒了。

    她就不敢相信，這個傾國傾城的人兒，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

    沈含玉先走到宗老爺子面前見了禮。

    “小玉今天收拾得很好。”宗老爺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簡芝總算恢復了一些戰斗力，從后面趕過來，幫著沈含玉引見了幾位客人，最后把她帶進花廳。

    說好的訂婚儀式要早上八點十九分開始，那是老爺子看好的吉時。

    沈含玉進了后花廳，可是一點也沒消停。男賓都在前面，女眷聽說沈含玉是個大美人兒，又穿了褂皇，都跑進來看熱鬧。

    這真是七大姑八大姨，要不是沈含玉前世認識他們，還真就弄混了。

    像剛才的老舅奶，這可是個不得了的人物。論親戚關系，她跟宗家并不算近，拐了一個彎。

    她的丈夫是宗家老太太最小的弟弟。

    可是這個弟弟跟長姐差了十幾歲，所以格外偏疼，小時候經常帶到宗家住上一陣子。

    等到宗子文他們出生，差不多就是跟小舅舅一起長大的。

    小舅舅頭腦靈活，喜歡做生意。小時候受了姐夫姐姐的恩，在那困難年代衣食無缺，所以到了他有能力時，就加倍回報。

    宗家他是跑慣腿了，財務上沒少幫忙，是宗老爺子能信任的人。

    老舅奶為人謙和，人緣又好，也沒少幫襯宗家。

    所以簡芝在心里還是忌禪的，只怕得罪了二位。

    簡芝的娘家也來了幾位，跟她長得最像的是妹子簡姝。

    簡姝長了一張跟姐姐一樣的刻薄臉，跟她也差不多斗了一輩子。每次出現都是在簡芝最尷尬的時刻，不為了幫她，只為了看熱鬧。

    這長孫媳婦進門的日子，她是必來的。這哪里是娶新婦，分明就是奪權。

    “青時媳婦生得真漂亮。”簡姝說著頓了一下，見眾人看過來，又不緊不慢的說，“氣質也好。都說是小家碧玉，我看可不止了，連時珍她們姐四個綁到一起都不是對手。”

    “呵呵。”簡芝當眾不好駁妹子的面子，這幾句話，不止把她貶損得一錢不值，連四個女兒都給拉下馬。她用目光已經把簡姝殺死幾十次了。

    “怎么不見青時？”簡姝繼續揭那不開的壺，給簡芝添堵。

    這話也恰是沈含玉關心的，也側耳聽過去。

    “青時這幾天感冒，昨夜一直發燒，我說過去看一眼，還沒抽出時間。”簡芝說著向沈含玉一招手，“你跑我進去看看吧。”

    沈含玉緊張的站起身，她有些慌了。

    “要不要我陪你？”夏玫向前一步。

    “不用人陪，她看自己的未婚夫去，陪個人算什么？”簡芝馬上阻止了夏玫。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沈含玉跟簡芝從后面的角門走出去。

    沈含玉知道這一條通道，一般是不走的，從這里可以直接到宗青時的院子，修宅子時故意留的路。

    這是為了以防萬一，可以搶時間。

    外面有些冷，沈含玉的褂皇只為好看，不為保暖，還不抵簡芝的藏藍夾襖，她有些微微發抖。

    宗青時的屋子很暖和，簡芝開門時，宗時珍迎上來。

    看到沈含玉時，宗時珍愣了一下，大概是覺得她太美，有點意外，可是很快就換上了羨慕的目光。

    沈含玉知道，這位大姑姐，余生都在等那個愛她的人來娶，做夢也想穿上褂皇。

    宗青時睡的床還是老式的，縷空格子帶著天青藍的帳紗，宗時珍搶先掀開來，露出他熟睡的臉。

    石膏已經取下了，他雙臂搭在被子的兩側，被子一直拉上來，抵在下巴處。

    如果不是胸前的輕微起伏，幾乎看不出他在呼吸，他的鼻翼都是一動不動的。

    “他沒事吧？”沈含玉一急之下，竟直接伸手覆在宗青時的額頭上。

    沒有發燒，還有些涼。

    沈含玉回頭盯著簡芝，等她說話。

    “時間快到了吧？叫醒他。”簡芝沒理她，向宗時珍發號施令。

    宗時珍忙坐到宗青時身邊，輕輕喚道，“青時，起床了，爺爺叫你。”

    宗青時緩緩睜開眼睛，可是沈含玉卻覺得他依然在夢中，眼神都是迷茫的，與素日截然不同。

    “他怎么這樣？用藥了嗎？”沈含玉焦急地問。

    “是老爺子的意思。”簡芝直接把責任給甩了。

    “會不會對他的身體有影響？”沈含玉關心的是這個，她都快急哭了。

    如果知道要走到這一步，會對宗青時用藥來控制，她是寧死也不會同意訂婚的。

    “老爺子說不會的，你就放心吧。你且快點吧，別浪費了老爺子的一番心意。”簡芝白了她一眼，覺得她是多此一舉。

    這種女人只會遇事大喊大叫，做無用功。剛簡芝已經在心底給她定位了，兩個人的角色在悄悄置換。

    宗時珍和簡芝，一左一右把宗青時扶起來，簡芝讓他依在自己身上。宗時珍忙著取中式的禮服過來，想要幫他穿上。

    雖然現在的宗青時能動，可是人呆呆的，胳膊也無力，抬起來就重重摔下去，兩個人擺弄半天，汗都下來了，衣服還沒穿上。

    “你看什么！幫忙啊！”簡芝對呆呆看著宗青時的沈含玉吼道。

    沈含玉在做心理斗爭，她不想再繼續下去了，放過宗青時吧，也許這樣的人生才是他應該有的，他身邊就是應該由曲芳苓陪著。

    “你發什么呆！一會吉時過了！別讓老爺子再說不是了。”簡芝有些氣急敗壞。

    說到讓老爺子再說不是，沈含玉倒是不擔心。

    只是這一句當頭棒喝，讓她突然想明白了，她現在面臨的處境。

    如果她現在退了，可能是遂了宗青時的意，可是宗老爺子和宗家的聲譽要受到極大的損失。

    雖然宗老爺子不擇手段，可是他一門心思為了孫子好，這份赤誠心可鑒，沈含玉還是不能辜負了他。

    訂婚后如有意外，再取消就是了，何必非要今天弄個一清二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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