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院長是三院的院長，馮大夫當然知道根底，這不是謠言錯不了的。

    “是啊，攤上這么個姐姐，把他給害了。”沈含玉喃喃說道。

    可是腦中電光交錯，上一世忽略的一些事浮上來。

    上一世她聽曲芳苓說過，有個弟弟，腦子不好，也沒說是怎么造成的。只是曲芳苓跟弟弟也不親，從來沒見過。

    想不到這一世，倒成了沈肖的債。

    沈肖是為了幫她，沈含玉還是有些內疚的。

    還好有眾鄰居的證詞，沈肖是為了保護沈含玉所為，所以沒有受到刑罰，不然又害了一個人。

    曲芳苓這次偷雞不成蝕把米，估計更恨沈含玉了。

    如果把這些事都放在上一世，她害沈含玉的理由倒是蠻充分的。

    第二天一早，沈含玉就出了門，先去百貨商店買了幾樣點心做禮物，就直奔宗家園子。

    她是坐公交車去的，車上很冷，好在她穿的厚實，倒沒覺得什么，只是下車時車踏板有點滑，一腳沒踩穩，滋溜一下摔了個仰面朝天。

    這下摔得有點懵，她抬起頭，陽光正好，明晃晃的，把一個人圈在里面。

    他伸出手，沈含玉木然伸過去，被他拉起來。

    “你從來都是這么蠢嗎？”宗青時說的很認真。

    沈含玉突然咧嘴一笑，這一摔值得了。

    宗青時被她的笑惹怒了，大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沈含玉顧不上拍打身上的泥土，像個小媳婦，緊追在他的身后。

    正巧林嫂開門，看到他們一前一后過來，大張著嘴，像是看到了鬼一般。

    “你堵著門做什么。”宗青時一皺眉，訓斥道。

    林嫂嚇得把扶門的手松開，讓他們進去。

    上一世林嫂是簡芝的幫兇，她不在時就是她的化身，宗青時從來不敢跟她大聲說話的。現在真是全變了。

    沈含玉邁進門檻，身體比挺，目不斜視。她是未來的女主人，不用向誰低頭。

    林嫂瞠目結舌看著她的背影，心里話，這小丫頭越來越囂張了呢。

    簡芝早就等在院子里，見他們一同進來，同樣驚了一下。

    沈含玉送上禮物，轉身的工夫，簡芝看到她身后臟的一片，一皺眉。

    “這是？”

    “噢，我剛摔了一下。”沈含玉笑道。

    “怎么這么不小心，摔壞沒有？”簡芝皺著眉，又不得不關心。

    “沒事兒的。”沈含玉把大衣脫下來，林嫂已經進來了，忙接過去，替她打理。

    看來她在宗家的地位已經坐實，林嫂把她當成女主人之一了。

    今天應該是宗家人很全的一天，宗時珍和宗時瑾都走出來，跟沈含玉打了個招呼。

    “時慧去會同學了。”簡芝解釋道。

    沈含玉發現這一世，她這個長孫媳婦的地位比上一世要高。原來宗家的女兒都是嬌客，哪個出門用得著跟她解釋的？

    簡芝再沒這個覺悟，看來是宗老爺子教她做人了。

    上一世，宗老爺子雖然對她好，可是沒公然支持到這個地步。

    這一世不止是要護她周全，是要把她在家里的威信樹起來，把簡芝壓下去的意味。

    宗子修一家出來的不早不晚，宗青和走在父母的身后，不遠不近，看樣子已經適應他的新身份了。

    只是在看到沈含玉時，他蒼白的臉上，突然有了一抹紅，不過很快就消褪了。

    沈含玉并沒有多看他一眼，他們的關系，早就已經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她就是他的弟妹，沒有另外一種可能。

    宗青時被安排坐在沈含玉的身邊，目不斜視。

    宗時慧回來的有點晚，進屋看到沈含玉就一嘟嘴，大概是替曲芳苓不值得。

    現在只缺宗時儀一個了，聽簡芝說，幾天前她提前從學校回來，是因為滑雪時摔斷了腿，骨折要躺上三個月，所以吃飯都端去后屋。

    在宗家吃飯，是沒有什么聲音的，除了偶爾的一下勺碟碰撞，沒有人開口。

    食不言，是宗家的家規。沈含玉在宗家吃飯，從不擔心會破了規矩，這可是用十年時間打造出來的，任簡芝火眼金睛，也挑不出一絲毛病。

    宗青和就沒那么幸運了，他喝湯時，雖然小心，還是發出一些聲音，文萱和簡芝的目光直盯過去，狠狠的。

    沈含玉心底長嘆，宗青和的好日子到頭了，在這兩個女人的手下，怕他是生不如死，真不知他是怎么捱過來的。

    這么一想，她突然就明白了一些，他怎么捱過來的？

    母親尸骨未寒，就跟仇人若無其事的同桌就餐。這還用問？他是用仇恨捱過來的，怕是這一桌子的人，都被他恨透了。

    沈含玉打了一個寒戰，不敢深想了。

    上一世糊里糊涂的，這一世，把曲芳苓和宗青和恨他們的原因都找到了。

    原來傻乎乎的從來不設防，是把自己曝露在陽光下，任人宰割，也難怪會死那么慘。

    這么一想，她倒覺得自己的仇恨又淺了幾分，也許她能改變一些吧，但愿。

    “小玉吃的不習慣嗎？”簡芝見宗老爺子一推飯碗，沈含玉也坐直身體，忙問了一句。

    “阿姨，飯菜很合口，就是我不怎么餓。”沈含玉忙解釋道。

    “上次來看你吃的很多，這次飯量銳減，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簡芝也已經結束用餐，餐桌上開始有了動靜。

    宗時瑾附在宗時珍的耳邊，不知說了句什么，姐妹倆個捂著嘴吃吃笑了。

    “最近工作是有些忙。都沒過來看爺爺。”沈含玉對著宗老爺子歉疚的一笑。

    這次過來，宗老爺子的態度有些淡淡的，沈含玉察覺到了。

    “我一個老人家有什么好看的，你們年輕人要多聯系。”宗老爺子看了宗青時一眼。

    大概上次訂婚時，宗青時自己說了打臉的話，在家里他也硬氣不起來了。這一餐也是吃的悶悶的，頭都不抬。

    “是，爺爺，我知道了。”沈含玉乖巧的說，宗老爺子總算有點笑模樣了。

    “聽說嫂子當了大英雄啊，還火場救人呢。”宗時慧總算找到了開口的機會，陰陽怪氣地說。

    “碰巧。”沈含玉并不想談起這一段。

    “只可惜啊，嫂子終是女流之輩，不抵那常山趙子龍來個七進七出，把人都救出來……”

    宗時慧這句話很惡毒。火中那六條生命，已經成了沈含玉的心結。

    原來她聽說過，有救人的英雄因為沒能把所有人救出來，自責自殺的，還不理解，已經盡力救了，為什么還要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等到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才明白，還真就過不去。

    很多次夢里，她置身火海，火光中伸出十二只手，她卻無論如何夠不到，只能在哭泣中醒來。

    她一直在設想，如果當時不急著向外跑，先進去救人，是不是可以多救幾條命？

    這個念頭越清晰，她就越自責。

    這時候是需要心理疏導的，可是那年代，哪有人重視心理問題，她只能慢慢消化。

    偏這個宗時慧就揭這塊疤，鮮血淋漓的，看一眼都疼。

    在她上一世的記憶中，宗時慧并不是完全站在她對立面的敵人，立場搖擺，時好時壞，并不像宗時瑾那樣故意去害她。

    估計這次也是被人當槍使了，這話并不是她的風格，她還是個傻白甜呢。這定是哪位教給她，或是說給她聽的，只等她拿來攻擊沈含玉。

    沈含玉努力控制情緒，也忍不住臉色發白，端水杯的手輕輕抖著，整個人都不好了。

    “小慧，別胡說，救人就是好事，哪里還計較救幾個人。”簡芝見宗老爺子臉色不對，忙斥道。

    “我只說實情，不愛聽就算了。當然了，做了大英雄，到處都是哄著供著，聽說還要做報告。我可要聽聽，自己把自己吹成什么樣？”宗時慧冷冷一笑。

    沈含玉已經冷靜下來，現在的局面沒尷尬，沒有人幫她說話。如果她不接，怕以后都會有樣學樣，沒事兒村她幾句，時間長了，她又成了上一世的受氣包。

    可是直接開懟，又顯得太厲害了。

    “小慧姐，你知道燒死的幾個女工多大嗎？”沈含玉慘淡的一笑。

    “女工多大？我怎么知道。”宗時慧被問得一愣，沒好氣地答。

    “最小的只有十七歲，剛從技校畢業，還實習呢。最大的也不過二十四歲。都是花樣的年紀，連結婚生子都沒有，一生就結束了。我能救幾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連活著的資格都失去了，就讓她們安息吧，我不覺得這是個好談資。尊重逝者。”沈含玉說得不卑不亢，可是情真意切。

    在座的人并非大奸大惡，不過是自私自利，可為人的本真還是有些的，聽她這么一講，也不由得動容。

    宗時慧更似受了驚嚇，喃喃一句，“十七歲？”就再也不肯開口了。

    宗青和一直垂首不語，突然抬頭盯了沈含玉一眼。她一時吃不準，這目光是贊許，還是警告。

    反正這幾句話，定了大局，又沒有逾了身份，到是很合大體。宗老爺子拈須點頭，眉眼間更多了賞識。

    宗青時對這些，充耳不聞，好似跟他無關，直到一餐結束，他就起身，招呼也不打向后走去。簡芝看了看他的背影，想叫又停下來。

    宗老爺子把沈含玉叫進書房，這是她意料中的事，老爺子有話說，還憋了很久。

    “小玉，你把工作辭了吧。”宗老爺子開口一句，把沈含玉定在原地。

    前段時間，老爺子提過這事，沈含玉也活動了心思，當時沒應，可是話里帶著妥協。

    可經了這么多事兒，她已經有了別的想法，她不想辭職，結婚后不辭職，生孩子后也不辭職。

    但是這話直接懟回去，怕是不合適。如果用迂回之術，暫時再拖一下，怕下次宗老爺子就覺得被騙了。

    “爺爺，我們好好談一下好嗎？”沈含玉扶著宗老爺子坐到太師椅上。

    “唉，你這孩子，想不到你倒是有主見，你這是不同意？”

    宗老爺子已經看出來了，這個表面上看溫柔似水的小女孩，主意可是夠正的，每件事都做得驚天動地。這也是他著急讓沈含玉辭職的原因之一。

    這性子在外面怕闖了禍，再者真是發展起來，以后進宗家也不好管理。

    “爺爺，我有自己的想法，我跟您說一下，如果您覺得不對，你就指出來。如果我對，希望爺爺支持我。”

    沈含玉這話說得夠圓滑，跟打太極似的，看似把主動權交給了宗老爺子，實際是給自己留下個辯解的機會。

    宗老爺子不語，聽她怎么說。

    “我記得您說過，我在廠子里，沒什么前途的，不過是做個小文員，大不了做個主任，再能一下也就是個副廠長，這一生也就到頭了。把這一生心血押在這上面，不如回歸宗家，好好的相夫教子。”

    “嗯。”宗老爺子點頭，這孩子好在沒有揣著明白裝糊涂。

    “可是我現在有了別的想法，不一定對，說出來給您聽聽。”沈含玉聽到門口有動靜，忙迎過去。

    簡芝端著茶走進來。

    沈含玉接過去，捧到宗老爺子面前，他接過去喝一口，放在桌上。

    簡芝已經消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沈含玉這才退到一邊接著說起來。

    “我雖然還沒進宗家的門，可是對宗家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宗家現在有阿姨在打理，一切都在正軌，并不需要多一個人插手。”

    “不，她做的，并不盡如我意。”宗老爺子打斷沈含玉。

    “爺爺，您又怎么知道，我做的就盡如您意呢？與其重新培養一個，不如把那差一不二的調理一下，哪個用力更多？”沈含玉調皮的一笑，酒窩一閃，明明是一個輕靈鐘秀的小女子，可怎么都帶著一絲狡黠，偏又讓人生不起氣來。

    “你這孩子！這家早晚是你的，你不接手，等什么時候？你婆婆年紀也大了，做不了幾年了，你就別推托了。”

    “爺爺，我知道，進了宗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和義務。我是宗家長孫長媳，把宗家接下來，就是我的責任。可是如果我有另外的一條路，給宗家爭光添彩呢？”沈含玉現在只能下誘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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