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車廂有點冷,沈含玉穿了羽絨服還好些,宗青時只穿了呢子大衣,就全靠自己扛了。
沈含玉恨不能把衣服展開,把兩個人都包進去,一會折騰一趟,把宗青時都給弄煩了。
“你好好坐下。”他一板臉,沈含玉就扁嘴,配合得很默契。
“你呀。”宗青時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因為要去的是小鎮,不想倒車,所以他們坐的是慢車。
這車開得不緊不慢不說,還每一站都停。好容易熬到地方,天都快黑了。
出了站臺,已經是漆黑一片。火車站小得可憐,只經過一個平房就到了外面。
因為他們的打扮有些新潮,火車站的人多看了幾眼。
“同志,我想問一下路。”沈含玉正好迎上列車員的目光,小跑著過去把紙要展開。
這么一個甜美的小女孩問路,列車員就差親自把人送過去了,殷勤得宗青時直翻白眼。
杜濤家在當地也算是大戶人家。原來成份不好,家里的宅子也沒剩下多少了,到了杜濤父親這里,就是做了一個老老實實的教書匠,為人勤懇本份。
沈含玉能想像得到,這樣的家庭,出了一個被槍斃的兒子,那是何等的屈辱。
也能想像得出來,他們把怨氣怎么撒到丹秋的身上,這娘倆個的處境實在是可憐。
本來他們以為到了杜家,也是熱熱鬧鬧的過年景象。可是遠遠就看門口還有白色的紙條飄蕩,這才想起來,杜濤爺爺過世的事是真的。
家里剛辦完喪事,難免晦氣,沈含玉鼓起勇氣上去敲門。
應門的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看了他們一眼,沒看清,又向后狠退了兩步,把他們讓到光影里,還是不認識,這才回身向屋里叫。
“爸,來客人了。”
“我是丹秋的妹妹。”沈含玉先報出丹秋來。
這次她打的旗號就是跟丈夫一起來接姐姐和外甥回家的。
聽說她是丹秋的妹妹,那女人有點慌,一直向后退,不知不覺他們就到了正屋門口。
“我姐呢?”沈含玉說著一掀門簾走了進去。
屋子里不算暖和,估計是來來往往的人多,把熱氣都放出去了。
坐在正中太師椅上的是個老男人,頭發已經白了,帶著一個酒瓶子底那么厚的黑框眼鏡,瞇著眼睛看向他們。
炕頭坐著一個老太太并兩個年輕女子,冬兒坐在她們中間,正拿著一個小拔浪鼓在玩。
炕邊坐著三個男人,看面貌輪廓,像兄弟。
“你是?”老男人開口了,這應該是杜濤的父親。
“大爺,我是丹秋的妹妹,來接我姐的。這是我愛人。”沈含玉大大方方把宗青時順便介紹了一下。
“我咋沒聽說過丹秋有妹妹,她不是孤兒嗎?”杜濤媽開口了。
“我們是叔伯姐妹。孤兒也不是一個親戚沒有呀。”沈含玉懟了一句,接著問,“我姐在哪?”
“她沒在家,走親戚了。”老太太搶先說。
“走親戚怎么把孩子扔下了?我姐走哪都要帶著冬兒的。”沈含玉說著走向炕邊。
屋子里的幾個人登時就警覺起來,把炕邊一圍,阻止了沈含玉的去路。
冬兒跟沈含玉已經有些熟悉了,她剛進屋時沒認出來,現在看清了,張著手就讓她抱,嘴里還不停念叨,“要媽媽,我要媽媽!”
看來他們把丹秋和孩子已經分開了。
“你坐,你也坐。”杜濤弟打了一個圓場,抄出兩個板凳遞過來,讓沈含玉二人坐下。
“謝謝。”宗青時從進屋一直沒開口,這一句冷冷的,屋子里的男人更慌了。
“我姐在這里哪有親戚?”沈含玉一聽就知道他們在說謊。
“有,是同學,好久沒見了,去看看。”杜濤媽這謊話快編不圓了,一個勁兒的給杜濤爸使眼色。
“那我們先帶冬兒走吧,我姐一個人帶孩子坐火車也夠辛苦的。”沈含玉不客氣的向前一步,把坐在炕沿邊的兩個男人逼得,站了起來。
“你干嘛啊,誰讓你碰孩子的!”年輕女人是杜濤的弟媳,她先發難了。
“我就是想孩子了,看看。沒事兒。你們吃完飯了吧?我有點餓了。”沈含玉見這一屋子人,來硬的肯定不行,就換了個套路。
到底是鄉下人純樸,一聽她說餓了,就有點為難。
北方的冬天一般都是兩頓飯,尤其是過節的時候,下午早開過飯了。
可是待客之道,還真沒有把人攆出去的禮兒。再說了,瞧著沈含玉這架使就沒想馬上走,還不得住上一夜?
杜濤媽糾結半天,才不情愿的從炕上挪下來。
那兩個年輕小媳婦一動不動,把冬兒給堵到炕里,不讓他往邊上來。
沈含玉也不往孩子身邊湊了,坐到板凳上,跟杜濤爸拉起家常來。
“叔,我來時聽說家里的事兒了。雖然是來得晚了,可是做晚輩的還要盡點孝道,這是給爺爺的,讓哪位大哥幫著買點紙錢燒了吧。”沈含玉來時準備好了,信封里放了二十元。
她不想露財,這二十元已經很不錯了。
杜家人被她這一手給弄得一愣一愣的,已經有點相信她和丹秋的關系了。
不是親姐妹,干嘛大了遠跑來給人送錢?二十元得買多少斤豬肉?
杜濤媽在廚房忙,可是耳朵支著,聽出來沈含玉送錢了。
當時手下就麻利起來,等著小桌子搬上來,沈含玉一瞧這伙食比預想的要好多了。
一個雞蛋燜子,烀的土豆和南瓜,還有幾個餃子,看得出來是剩下的。
宗青時吃飯挑撿,要不是真餓了,那幾口玉米餅子也不肯吃。
沈含玉可不客氣,把端上來的東西一樣也沒剩下,邊吃邊夸。
這樣一來,一屋子人都松了口氣。
杜濤爸是老學究,講究的也是古禮。像沈含玉這樣放心吃喝的人,就是沒藏私心,大可放心了。
下一步就是晚上睡哪的事兒了,沈含玉看了看宗青時,只能委屈他了。
“讓你男人跟那兄弟倆個睡,你跟著那兩個小嫂子過去,怎么樣?”杜濤爸安排道。
沈含玉一聽這話,差不多就懂了。
她進院子里就打量了,這院子里一共是四套房子。不用說正房是老倆口的,過去老老爺子在也應該住這邊,晚上也會把冬兒留下。
看得出來略年輕的男子是杜濤最小的弟弟,還沒成家,可是家里給他準備了一間房。
另外那二兄弟是一人一間。可是現在明明是歸攏一下,沈含玉和宗青時可以自己住一間,為什么要這么安排呢?
就是說要空出一間房子,有重要的用處,一定是把丹秋軟禁在里面了。
沈含玉根本不在乎這些,笑得全無心機,跟著兩個小嫂子過來,順手送了幾個發夾。
小嫂子見那東西,早就直了眼睛,愛不釋手。
她們對沈含玉一下就熱情起來。沈含玉也不客氣,支使著她們倒水洗漱。三個人睡下的有點晚,幾間屋子都熄了燈。
沈含玉躺在溫暖的炕上,想著丹秋的處境,心里很是不安。
“嫂子,你們沒有小孩子呢?”沈含玉開始套話了。
“沒呢,我結婚時間短,才一年,二嫂結婚比大哥他們還早,有五年了,還沒孩子。”這小嫂子嘴直,揭了二嫂的短。
二嫂悶聲不語,看來對不孕這事很介意。
“那小嫂子你什么時候要孩子呀?看冬兒多可愛。”沈含玉還是繞著孩子的話題。
“這個也不是說要就有的,不急吧。”小嫂子看著二嫂的樣子,也不敢把話說太滿了。
“我看老太太很喜歡冬兒呢,這可是大孫子。”沈含玉話里透著得意。
“是唄,老兒子大孫子,老爺子的命根子,冬兒吃不了虧。”二嫂還有點心眼,想幫著老倆口說點好話,留下孩子也理直氣壯一點。
“命根子,就是接家產的,以后你們家的家底呀,全是冬兒的,可是不能虧了他。”
沈含玉這一句有點狠,那二妯娌都警覺了。
“怎么能,要一碗水端平的,現在是新時代的。”二嫂說的心虛。
“新時代,呵,也就是一說,你看誰家不這樣?不然他們怎么能非得把冬兒帶回來,在城里不好嗎?”沈含玉呵呵一笑。
“你是說,我爸媽把冬兒叫回來,是為了接家產的?”二嫂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不接家產要他干嘛?帶著玩嗎?”沈含玉倒笑了。
“二嫂,你看三十兒那天,媽可給冬兒帶上金長命鎖了。那鎖有幾個?”
“哪有幾個!媽說就那一個,給大孫子的!”
二嫂恨恨的說。
一時屋子里沉默了。
“我都不知道你們是怎么想的,好好的日子不過,何必弄個分家產的回來礙眼?以后你們有孩子了,冬兒在爺爺奶奶身邊都嬌慣出來,自然不能受半點委屈,吃苦的也是你們的孩子。何苦啊?”沈含玉循序善誘。
“不能,我們的也在跟前兒帶著呢。”二嫂還想嘴硬。
“二嫂,你能不能生都不知道,還想著孩子誰帶?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你真的不生了,小嫂子到時生幾個丫頭片子出來,這杜家可就平白送給冬兒了。我可聽說,老老爺子成分不好,手里的私貨不少呢,到時……”
“你什么意思?”二嫂一掀被坐起身來。
“我是幫你們的,激動個什么?你們就只作不知,我們神不知鬼不覺把人帶走。剩下你們幾口,好好過日子,不好嗎?”沈含玉也坐起身來。
“這不行吧,要是讓爸媽知道了……”二嫂膽小。
“沒事,他們不能知道。”小嫂子可不比二嫂,她還盼著生兒子呢,一聽沈含玉說得句句在理,早坐不住了,所以心就活動起來。
“你們怎么走?”
“這離火車站也不遠,我們到火車站就能走,你放心吧。等天亮再找人,早沒影兒了。”沈含玉是行動派,已經在穿衣服。
“能行嗎?”二嫂還在猶豫。
“我去把冬兒弄過來,要是孩子不哭,就是你們應該走,要是哭了,就別怪我不幫忙了。”
這小嫂子還真是干大事兒的人,穿鞋就跑出去。
沈含玉也擔心冬兒認生,萬一碰醒了,哭起來,老太太老爺子肯定被驚動。
誰知天助她,冬兒一直被抱進來,都是沉沉睡著的。
沈含玉也不及拿衣服了,要了一個小被把孩子包上。
二嫂見她們都行動了,就帶著沈含玉去另一個房間,從外面把鎖打開。
屋子里沒燒火,凍得人直打哆嗦。
“不是不給她燒火,一進來人她就發瘋。”二嫂小聲辯解道。
沈含玉用手電照了一下,心就格登一下。
丹秋是被捆著丟到炕上的,嘴里還塞了破布。
“是我,秋姐,是我,不要出聲,我來接你們的。”沈含玉用力推了她兩下,叫醒她。
見她茫然,怕她亂叫,先給她解綁。
丹秋那是何等聰明,看到沈含玉時還當是做夢,現在已經明白了,忙點頭配合。
那宗青時根本就沒睡,合衣坐在窗邊,看著外面動靜。見她們出出進進,就知道是要行動了。
所以很快就出來接應。
兩個小嫂子把他們送到門口,就溜回屋去睡了。
丹秋被綁得久了,又冷又餓,身體虛得厲害。宗青時見她根本走不成路,只好把她背起來。
沈含玉抱著冬兒,四人逃荒一般到了火車站。
正好有一列火車進站,他們連票都沒起,就跳進車廂。
這車不是回家的,他們也沒在乎。
因為現在沒有到返程的高峰,車上幾乎都是空座,三人跌坐下去,才把一顆心放下。
綠皮車廂走夜車時更冷了,剛一路跑得急,還沒覺出什么,現在把身上的汗一退,只覺得人抖個不停。
沈含玉死死抱著冬兒,像守護著自己的一雙兒女,雙眼因驚嚇不安的四顧張望。宗青時看在眼中,默默心疼。
丹秋的情況更不好,她本來就虛弱,現在坐都坐不住了。
看來這兩天也是水米沒打牙。
宗青時起身去了餐車,用十元錢買來一大茶缸子熱水,飯是沒有的。
沈含玉喂丹秋喝了點熱水,她才勉強能說出話來了。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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