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外雨聲漸止，茶爐之中木炭早已燃盡，煙火的味道混合著茶香久久不散。
“說說吧，劉大人，到底是誰在背后謀劃著這一切，北地的密探，靖月司已經盡數查出，但是如今北地的力量尚不足以進犯我凌云，還有一股勢力，可以肯定是我凌云境內的勢力，正在暗中籌謀著對朝廷不利。”
“北地......呵呵，下官還沒有昏聵到此等地步，家事國事，劉某還是能分得清的。”
說著劉承平從懷中掏出一份名單。
“這是與劉某勾連的北地密探名單住所，殿下請過目，靖月司可以查一查，是否有遺漏。至于另一股勢力，恕下官無可奉告，若能成事，這江山便可回歸李氏正朔。”
李度轉手便交給手下，一名黑衣人雙手接過，退了兩步迅速消失在門口。
家事，國事。
按照劉承平的說法，難道，另一股勢力便是來自于李氏皇族？會是哪一路藩王？或者說......
李度連忙把猜忌趕出腦海，算上自己先父皇育有四名子女，長姐李悅，曾經的傾云公主，和自己同出于當今女帝，也就是當年的周淑妃；二哥李羨，也是當今太子。
至于還有一位……乃是出自先皇后王氏的李震，他是前朝太子，母親登基之后將他廢黜，不久在一次外出巡獵時，在山中遭遇大蟲不敵，早已經喪命于野獸之口，他死后母親一直在刻意抹除他的痕跡，以至于長姐李悅成了最大的孩子。
總不可能是他的魂靈作祟吧？至于二哥，他貴為太子，勢力都在云上京，犯不著舍近求遠在朝堂之外經營。
排除不可能之后，唯獨長姐李悅有嫌疑，她素來與先父皇親厚，尤其是隨先父皇平定涵陽王候信平叛亂之后，恩寵日隆，以至于母親登基后，對于先父皇陡然重病駕崩之事頗多懷疑，與生母心生嫌隙，到最后鬧得不歡而散，獨自跑到云中郡去了。
如此想來，長姐也有謀反的動機啊......不對！按照長姐的性子，也應當舉起大旗，不管手下多少人，直接殺上云上京去，斷不會如此布局行事。
呵，差一點就中了離間之計！
“劉大人，幕后主使者，到底是誰？”
劉承平突然嘴角滲血，氣息渙散，搖搖晃晃，便要滑落地上。
李度愕然一驚，猛然抓過劉承平，便有黑衣人連忙上前接手，抓過他手腕拿脈，之后數支銀針刺入身上要穴。
“殿下，劉某自知罪孽深重，無顏再見洛川父老，靖月司攻入此處別院時，便已服下劇毒，靖月司諸位不用再白費力氣了。”
李度沉吟良久，無奈道：“你這又是何苦？”
劉承平慘然一笑：“我知道靖月司的手段，還是我自行了斷的好。這里有一副地圖，便是我藏匿藥材所在，殿下取了去，派發給災民，洛川、云中等地民心威望盡數歸于殿下，日后殿下若是想要問鼎大寶，這些都是殿下的資本。”
“本王身為靖月司司丞，自當行于陰影，忠于陛下！”
“咳咳，可殿下也是姓李，當為凌云回歸正朔盡一分力。”劉承平咳出一簇黑血。
“......”
李度起身，俯視著劉承平，面色陰沉不定，冷聲道：“方才屬下來報，你原本已經逃脫，卻又折返回到此處，這是為何？”
“我輩讀書之人，口口聲聲說著天道綱常，到得禮樂崩壞之際卻躲在后頭，只顧著自己逃命算什么道理？如今這天下人只見眼前這點利益，卻是看不到外姓當政于這天下的禍患，何況還是一個婦人。為了凌云的百年基業，為了警醒天下有識之士，劉某死不足惜！
先帝中道崩殂，先太子亦死的不明不白，如今，她周淑妃登上大統，野心得償，又遲遲不傳位于太子，是何用意，昭然若揭！
劉某之死，便是……一點燎原星火，咳咳......總要、總要有人去死......死啊，故而劉某回來，就是為了死給你看，死給天下人看的……即便去死，死國可乎！”
李度看著他，有些不忍，卻還是說道：
“劉大人只看到綱常正朔，卻看不到民心嗎？如今天下海清河晏，民心思定，正是扶持農桑，營建民生之時，怎能擅啟亂端？
在本王看來，這天下只要百姓富足，國力強盛，就是讓女子稱孤道寡有何不可？”
“呵呵，哈哈哈……”
好似聽到天下最大的笑話，劉承平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陣絕決的慘笑，他似乎榨干了身體最后一絲生機，眼中的灰敗之氣越發地濃重，身子直挺挺地倒坐后仰，帶翻了雕花木椅，圓睜雙目仰面躺在地上。
劉承平倒下的這一刻，遠方的陰云上炸響一聲驚雷，回蕩在天地間，經久不息，似是一聲宣告，振聾發聵。
孟鸞試試鼻息，向李度微微搖搖頭。
真是個迂人，迂的有些可愛，卻偏偏又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教人毫無辦法。
“劉大人的宏愿恐怕無法實現了。靖月司眾人聽令！”李度稍稍動容，又恢復淡淡的神色。
“今日之事統一口徑，北地探子截下朝廷治療瘟疫藥材，洛川郡守劉承平劉大人親自率領府兵前往堵截，及至靖月司援兵趕到，劉承平力竭而死。本王回去后便為劉大人請功，諸位若泄露半句，立斬不赦！”
廳堂內外，眾人稱喏。留下靖月司的人料理首尾，李度先行一步離開，心情有些肅然。
“殿下，為何要替劉承平遮掩？”護衛孟鸞不解問道。
“自陛下登基以來，朝廷內外私底下頗多非議，加之先前對于不臣者行事手段過于酷烈......此事若是傳揚開來，恐怕民心不穩，劉大人，他，官聲素來不錯，唉，可惜了。”
李度嘆了口氣：“靖月司追查北地探子一案一年有余，如今盡數連根拔除，此事就此作罷，百姓心中的劉青天斷不可是一個謀逆的反賊！”
“還是殿下思慮周全。”
雨后山林間霧氣彌漫，寒涼侵襲，入秋后第一場雨的降下，預示著天氣正在轉涼，這場肆意吞噬人命的災難正在遠去。
李度帶著一小隊黑衣人，緩緩騎行，向著城市行去。打馬上了一道山坡，舉目遠眺，良久，下令道：
“去林尚衣的宅子看看吧。”
“是想去看看秦姑娘曾住過的地方吧？”
斜眼瞥了護衛一眼。
“話多！”
雨后道路濕滑，待到一行人下馬站在破敗蕭索的廢墟里，已用去兩個時辰。
這是一處尋常的兩進院落，殘破的匾額依稀只能看清個“林”字，廊道的墻上還殘留著漆黑的燃燒痕跡。院中荒草叢生，有的地方雜草甚至高過膝蓋。
屋舍雕花門窗早已不翼而飛，空洞洞的，屋角一團破棉爛絮忽然動了動，探出一顆枯瘦的腦袋，眼神冷漠麻木。
制止住要趕人的手下，回到院中，四面殘垣斷壁，李度緩緩向一名靖月司密探問道：
“林尚衣的案子，你們可查清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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