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朝夕相對十年,突然之間,仿佛一切都悄無聲息地改變了。比如,我不再讓樂樵給我洗澡,樂樵也不再讓我跟他同眠。
“唉!”我坐在溪邊嘆氣。
我與樂樵也算是兩小無猜,如今大了,彼此的心思,卻不得不猜。
“春光正好,小姑娘何故嘆氣?”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我側耳細聽,卻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于是強自鎮定,語氣凜冽:“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這里?”
大約聽出我的戒備,那人輕笑道:“我不過一個路人,在此歇息。”
我不再回話。
據樂樵所言,青要山地勢險峻,三面絕壁萬仞,終年霧嶂,甚少人來。師父為保我們周全,在青要山麓設有結界,我們不能出,外人不能入。這人于此處現身,恐非湊巧。
“我來尋一位姑娘。她慣穿紅衣,嗜食雞翅,無聊時喜歡轉眼珠子吹小曲兒,討厭或不耐煩時會翻白眼,喜歡聽別人講故事。你有見過她么?”
“不曾。”我搖搖頭。
那個姑娘,聽起來倒挺有趣。若是她在這里就好了,師父師兄俱是男子,有些時候頗有不便。念及此,又免不了輕輕嘆了氣。
見我連連嘆氣,那男子有些好笑:“小小年紀倒滿腹心事,何不說出來,我或許能為你解憂。”
“你我素昧平生,我為何要說與你聽?”我話音一落,便有些后悔。人家或許并無惡意……
“性子倒是相似。”那人低低一笑,隨后又揚聲道:“此處有結界,你我能聽其聲,卻不能見其人,你大可不必擔憂我對你不利。”
他看不見我?
我將信將疑,試探道:“你若是說出我今日衣衫顏色,我便告知你。”
“看來姑娘是刻意刁難!”那聲音有些無奈,飄忽漸遠:“這山麓之上,全是茫茫一片,除了霧色難辨其他,姑娘不信的話,可瞧出我今日著裝?”
我有些沮喪:“我瞧不見。”
“此處霧氣彌漫,瞧不見很正常。”那人的聲音又近了些,帶著商量:“你回去幫我問問其他人有沒有瞧見那個姑娘成么?作為報答,我也可以幫你一個忙。”
我喜不自勝,不想平白受人恩惠,這個主意甚好!我允諾幫他問問,同時也把我的困惑講給他聽。
本以為會被他恥笑,沒成想他反而講了許多我從未聽過的事情。譬如男子與女子的不同,譬如嬰孩兒是如何形成,又譬如在四界之中,男女婚配的各種禁忌與風俗,聽得我津津有味,樂不思蜀。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夜梟聲起,他便催我回去幫他尋找紅衣女子,又約定第二日在此處答復,我方才依依不舍地辭別回家。
樂樵在半路截住了我,牽我回家,免不了一通數落。我倒未曾如往日般頂嘴,默默聽訓,也不辯解。
半夜,在竹榻上輾轉反側,腦中不斷回放山腳那人跟我講的山外故事,興奮激動又黯然傷神。
若我能瞧見,若我能四處看看,那該有多好!
“師妹!”樂樵推門進來,坐在我床前。
我假裝不經意地往里挪了挪,悄悄地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輕聲問:“師兄,有事么?”
熟悉的手背貼上我的額頭,溫柔的聲音隱含擔憂:“師妹,你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師兄陪你?”
我一愣,隨即撥浪鼓似的搖頭。
屋內一片沉默。
我后知后覺,發現自己方才的反應過激了些。
樂樵捏了捏我的手,把我的被子往下扯了扯,笑聲勉強:“沒事的話,就早點歇息罷。”
“師兄,”我叫住他,“給我取個名字罷!”
師父叫我女娃,師兄叫我師妹。方才那人問我的姓名,我卻說不出來。
縱然沒有眼睛,但此刻我也感覺有兩束視線緊緊盯著我。他一定奇怪極了罷。
“師父名諱南秋,師兄名諱樂樵。我卻沒有名字。”我故作輕松地笑:“我是師兄你收留養大的,你賜個名罷。”
他沉思許久,輕笑道:“現下你也大了,是應當有個正經名字。你歌喉婉轉,余音繞梁三日不絕,就叫你音凝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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