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練，有勞你了！”他歉意地笑笑，看向木桶。

    我氣哼哼地拎著滿桶晃蕩的洗澡水往外挪，邊抱怨道：“我可是姑逢山主冥靈公子的掌中珠，有婢女隨身伺候，從來不做這等事的。你倒好，天天使喚我，給我小心些！”

    “是是是，我小心些，”身后傳來陣陣輕笑：“還得勞煩阿練多費心，照顧又傻又盲的我！”

    我哼哼唧唧地出去，又呼哧呼哧地回來：“該我了！”

    我站在屋內，把布條往雙目上一遮，就摸索著走向屏風。

    “你還是女兒家不是？門也不關就——”身后關門的聲音伴著一聲驚呼聲響起：“咦，布條呢？”

    “在我這。”我解了頭飾，漫不經心地答道。

    他似是無奈又不解，似抱怨又似反擊，喃喃低語：“到底誰傻？”

    聽到衣帛撕裂的聲音，聽著他一路磕磕碰碰不斷撞翻什物，疼得抽氣的聲音，我放心地解衣入水，頭靠在木桶邊緣上，昏昏沉沉。

    一片云氣籠罩，山花爛漫中，一個女子輕笑道：“陸郎，你來了？”

    一個爽朗的聲音響起：“等久了？”

    “無妨，你來便好！”女子嬌羞地依偎過去。

    一陣山風拂來，云霧繚繞，那一對璧人你儂我儂，我卻偏生見不得半點，我心中焦急，大聲呼叫：“是誰？誰在那里？”

    呼吸之間，那云氣化為潮水，撲面而來，我頓時落入水中，掙扎呼救。

    “阿練！”有人將我從水中拉起，揭開我雙目上的濕透的布條。

    竟然睡著了！

    我穩了穩心神，看清來人后，沉聲怒斥：“你不是非禮勿視么？”

    洛齊半跪半倚著浴桶，雙臂托著我不使我沉入水中，兩鬢已有汗跡，雙眉緊蹙咬牙不說話，但眼神上下打量著我，驚疑不已：“阿練？”

    此刻他的雙瞳之中，我的倒影變了另一個我不曾見過的女子模樣，眉目清冷，眼神凌厲。詫異，惶恐，難堪，萬端情緒快要將我湮沒。被他死死盯著，我惱羞成怒，試圖威脅：“看夠了嗎？！再看就挖你眼珠子！”

    怊怊惕惕，未曾想過我會如此！

    我心中憤恨惱怒，腦子又像是被放了煙，一片眩暈，皺眉抿嘴閉眼，再睜眼時，卻見他雙瞳之內的我又變成另一個男子模樣！

    心膽俱裂，好似被人擊中要害，我久久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天大地，這是為何？我為何會諸般變幻？我到底是誰？……

    我魂驚魄惕，心下凄然，毅然側首，不再看他。

    “阿練？是你嗎？”托著我的雙臂微微有些戰栗，帶著低沉的顫音傳來：“你轉過來，讓我瞧瞧！”

    我知自己現下模樣，并未動作，只遲疑道：“你—？”

    見了我這般模樣，是嫌棄，還是遠離？怕是以后也會推我百丈之外，再也不見吧！

    “阿練，你坐穩些，莫要滑倒！”他有些氣喘，艱難地開口：“我雙手如同被針刺火烤一般，甚是難受，怕是不能再托著你。”說罷，他松了手，頹然地癱坐于地。

    原來我真的被下了禁身咒！

    這個傻子！見我變身，為何不似他人一般驚恐逃竄，還忍著劇痛來救我？

    我出浴后換上新裝，將他扶起。他閉眼問道：“你可穿戴好？”

    “都被你看光了，又何必惺惺作態！”我沒好氣地說。

    他長長的睫毛濃密卷翹，輕輕顫動著，像振翅的蝶，月輝在臉頰上投下大片的陰影，顯得格外誘惑。他手臂有些戰栗，仿佛有些理虧，緊咬著嘴唇也不辯解。

    “好了。”

    睜眼望向我，他雙目之中又閃過一絲詫異和欣喜。

    猛地湊到他眼前，鼻尖不經意觸到了他的鼻尖。他極不自然地稍稍偏轉了頭，語氣慌張：“你要作甚？”

    我無暇理會，兀自雙手強力掰過他的臉，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欣賞我的美貌！”

    柳眉櫻口，已恢復正常，我暗地松了一口氣。

    他“噗嗤”笑出聲，眼神清亮地看向我。

    他喜怒哀樂形于色，俯仰之間，萬種顏色顯于面上，我忍不住想要捉弄他，便松手背轉，神色黯淡，嘆了口氣：“我畢竟待字閨中，今日之事，還請你看在我救你一命，一路悉心照料的份上，萬勿同旁人言說！”

    “阿練，”他握了我的手，真誠地看著我：“若你不嫌棄我身無所長，一無所有，我會對你負責。”

    “何必戲弄我？”我心底暗笑，面上卻仍不信，自嘲道：“你方才也見了我的模樣，難道不懼怕嗎？”

    雖是捉弄于他，但試探之心卻是真的。我有記憶以來，長左罵我怪物，我隱約也感覺自己在某些場合會變身，但始終不知變成了何等模樣。姑逢山上無人說起，下山后又避人獨行，從洛齊眼中，我第一次發現自己變身時的模樣，或男或女，容貌不一，真的不枉費“怪物”這一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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