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出事的第二天，顧之衡便帶著沈惟一起去醫院看她。

    車子經過一段種滿香樟樹的馬路后，便開到了一幢白色的歐式建筑面前，沈惟手里捧著一束向日葵，抬頭看了眼屋頂上掛著個紅色的十字架，這是她第一次進西醫院。

    這家西醫院開在租界里，小王花了不少時間才開到，兩人下了車就直接走了進去，沈惟看了眼門邊掛著一塊白色招牌，上面寫著“仁濟醫院”這四個大字。

    醫院里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這股味道讓沈惟想起了顧之衡醫藥箱里那瓶透明液體，之前替她上藥的時候似乎也是這個味道。

    醫院里來來往往的人并不多，除了走過的幾個護士醫生外，并沒有太多病人。沈惟看著其中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醫生從自己身邊走過，心中不禁疑惑道，是不是這兒的醫生都要穿這種白衣服嗎？

    出發前顧之衡早已知道唐婉的病房，所以他直接帶著沈惟朝著二樓最里面的一個房間走了過去。

    沈惟緊跟著他的腳步往上走，只不過還沒靠近，兩人卻發現了正蹲在門口的廖明城。

    “明城。”

    聽著熟悉的聲音，廖明城慢慢轉過頭來，沈惟看著他的模樣，差點沒認出。

    此刻的廖明城頭發凌亂，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身上穿著的那件白色襯衫上似乎也粘著些許血跡，明明是最冷的時候可他像是一點也感覺不到，整個人看上去萎靡不振。

    “之衡，我，都是我的錯。”

    這嗓音里帶著疲憊更帶著歉疚，聽得顧之衡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唐婉出事的消息是廖明城母親陳琴告訴他的，說是唐婉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去，廖明城知道后難過得不得了，從昨天進醫院后就在一直在病房門口守著，一整天了連口水都沒喝，誰也勸不動，陳琴沒了辦法只得打電話給顧之衡，希望他能去醫院勸勸廖明城。

    實話說，如今唐婉發生這么大的意外，即使陳琴不說顧之衡也一定會來看看的，可他總覺得這事兒并沒有那么簡單。

    “起來。”

    廖明城依舊坐在地上，臉上寫滿了絕望。

    顧之衡看著他魂不守舍的樣子也不忍心了，他朝沈惟招了招手，示意她一起幫忙把廖明城扶起來。

    沈惟趕緊上前一起幫忙，可就在這個時候，廖明城突然像是魔怔了一般。

    “是我親手把她推了下去，是我，是我殺了我的孩子。”

    廖明城邊說邊像是自虐般狠狠地拍打著自己的頭，顧之衡看著他這副樣子一時間竟也有些手足無措。

    “東家！”好在沈惟的話將顧之衡迷茫的理智拉了回來。

    顧之衡一把抓住廖明城的手，企圖讓他冷靜下來，站在身旁的沈惟也不閑著，她一手拿著向日葵，一手將墻角上堆放著的輪椅推過來，顧之衡看到面前的東西腦子一轉，趕緊將廖明城推到了輪椅上。

    可即使到了這種地步，廖明城還在掙扎，顧之衡看著他這副樣子，瞬間火氣就上來了，一個巴掌甩下去，只聽“啪”的一聲，廖明城終于安靜下來了。

    沈惟看著他紅腫的臉頰，心中暗嘆，看來東家這一下打得確實挺狠的。

    廖明城終于冷靜下來了，他低著頭呆呆地坐在輪椅上，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沈惟還是發現了那兩滴透明的淚光從他眼里悄悄落到了心里。

    顧之衡覺得現在的他應該能好好說話了，可正當他準備開口的時候，病房的門突然從里面打開了。

    “吵什么吵，病人還在休息呢。”穿著一身粉色制服的小護士，推著醫藥車從屋里走了出來。

    沈惟踮起腳往病房里一看，原來里面還有一個人。

    唐婉的母親何靜正坐在病床邊仔細照顧著唐婉。

    她看著一臉蒼白無助的唐婉，心中的后悔更加濃了。

    何靜其實一直都知道當初唐婉愿意嫁給廖明城一個非常大的原因是為了她能在唐家抬得起頭，可誰能想到現在竟會變成這樣。

    “伯母，我是顧之衡，今天來看看唐小姐。”

    何靜當然認識顧之衡，雖然他她暫時還不想見廖明城，可顧之衡的面子還是要給的，“顧東家，謝謝你一片心意。”

    沈惟朝何靜點了點頭，而后又將向日葵輕輕放在了病床邊的桌子上。

    她轉頭看著病床上臉色蒼白，閉著眼睛的唐婉，不尤想起她來顧宅找廖明城的那個早上，那時候的她一身水綠色旗袍優雅動人，可誰想得到等到再見面時竟然會是再醫院。

    唐婉是從樓梯上滾下去的。

    “伯母，唐小姐還好嗎？”

    “孩子沒了，醫生說需要調理很長一段時間，可能連生孩子的機會都沒了。”何靜邊說邊看著唐婉，眼里的心疼連沈惟也看得出來。

    “伯母，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你都可以和我說。”

    顧之衡開藥鋪手里各種名貴藥材不計其數，他知道婦人小產對身體影響很大，如果有他能幫忙的地方這只是個舉手之勞。

    聽了這話，何靜只覺得心更痛了，“唉，我可憐的女兒。”

    此時唐婉的眉毛輕輕動了動，看上去像是要醒了一樣，何靜趕緊壓低了聲音。

    不過唐婉還是醒了過來。

    “小婉，你醒了？感覺怎么樣，要不要再休息休息？”

    “媽，你先出去，我有話對顧東家說。”唐婉忍著下腹傳來的劇痛，對坐在床邊的何靜說道，現在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說。

    何靜很快就走了，唐婉靠著枕頭慢慢說道：“顧東家，謝謝你能來看我。”

    “不客氣，我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顧之衡也不和她多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地問了一句。

    唐婉沒想到他會這么直接，原本還有些遲疑的念頭，卻被下腹又傳來的一陣劇痛徹底打消了。

    沈惟聽著唐婉的敘述這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原來早在結婚前，她和廖明城就做過約定，只要兩年，兩年一到他們就離婚，可沒過多久，廖明城突然告訴她說自己已經忘了周玫了，要和她開始新的生活，唐婉相信他，很快他們就有孩子了。

    可讓唐婉萬萬沒想到的是，昨天晚上她竟然在臥室里看到了廖明城和周玫兩個人卿卿我我的樣子，唐婉生氣地直接跑了，而后廖明城追了出來，他倆在樓梯里僵持了一會，可突然一陣莫名的力量一下子把她從就樓梯上推了下去。

    “是我貪心了，有了一就想有二，一切都是我自己活該。”

    說到最后，唐婉還是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淚。

    那沙啞的嗓音里帶著無限的悲涼，沈惟看著她絕望的神情，心中一片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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