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菁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八點半了，她睜開眼睛，身邊只有張婆子。
“小姐，您終于醒了。”張婆子松了口氣，趕緊拿起桌上的小米粥準備喂給她吃。
可顧菁的狀態很不好。
“我娘呢？”
張婆子看著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的顧菁，不免有些心疼。
雖然小姐平時刁蠻任性慣了，可這么些年張婆子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現今孫萍這般狀況，她也算是個徹底沒了爹娘的可憐孩子。
“小姐您節哀順變，先喝點粥吧，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在這么下去人都垮了。”
孫萍的尸體早就處理了，這次大轟炸總共炸死東陵城里大約三百多個人，警察署為了防止瘟疫發生，特意在郊外挖了個大坑，那些被炸死的人全都運到那里去，隨后又一把火燒了，生前風光講究的孫萍，臨到死卻了也沒個體面的歸宿。
這話張婆子不想告訴顧菁。
“我娘呢？”可顧菁還是重復著這句話。
“二姨太。。”
張婆子端著瓷碗的手微微握緊，眼神也四處飄，如今的孫萍早就化成一團灰。
就在這時，大門突然被推開了。
張婆子轉頭一看，原來是黎宗濤來了。
不過此刻的黎宗濤看上去一臉疲倦，頭發凌亂臉色憔悴，就連西裝的下擺上似乎還沾了些許的血跡。
城西是轟炸重災區，因著屋子老舊死傷摻重，城西診所第一次來了這么多病人，黎宗濤昨晚上一夜沒睡，直到現在才有空回來。
原本診所里的藥劑已經所剩無幾了了，可顧之衡還沒回來，不過讓黎宗濤更為擔心的是顧之衡可能沒辦法回來了，東陵火車站早就被炸成了廢墟，現在的東陵城宛如一座死城。
黎宗濤關上門走到床前，隨后又低頭看了眼張婆子手里的小米粥，顧菁一口都沒喝。
顧之衡離開前托他好好照看顧宅，顧菁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走過西苑門口的時候他就停了下來，后院已經變成一座廢墟了，就連“何所”也被炸塌了一半，所以顧菁只能暫時住進西苑了。
經過昨天的事，他對顧菁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觀，黎宗濤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保護孩子們，他看著蹲在地道里一臉倔強的女孩，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其實黎宗濤知道在回來的路上顧菁已經有些受不了了。
散亂的尸體，血淋淋的街道，空氣中彌漫的炸彈爆炸后的味道，煙塵與火光包圍了整個東陵城。
“張婆婆，我來了吧。”黎宗濤接過張婆子手里的瓷碗，隨后便放在了床頭的木桌上。
張婆子也不多說什么，趕緊關上門走了出去。
顧菁依舊面無表情地盯著床上的簾子，她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聲音也啞得厲害，可依舊不放棄地問道：“我娘在哪兒？”
黎宗濤知道顧菁親眼看著眾人將孫萍從那堆瓦礫中挖出來，只是她現在還不想承認罷了，“先喝粥，喝完了我就帶你去見她。”
顧菁眼眸一動，她顧不得與黎宗濤的不對盤，心里的希望像是又燃了起來，于是立刻起身抓著他的手，眼里的淚水也控制不住地滴下來，落在了黎宗濤的手背上。“我娘是不是沒死，她肯定沒死對不對！”
這語氣是黎宗濤從沒有聽過的忐忑和僥幸，他看著面前女孩滿臉淚水的樣子，竟莫名伸手將那透明晶瑩的淚水輕輕擦去。
顧菁當然知道孫萍已經死了的事實，只是她不想承認，也許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場夢，夢醒了就好了。
“顧菁你別這樣，日子還要往下過的，更何況你娘要是看到你現在這幅樣子，她會開心嗎？”
聽了這話顧菁幸存的一絲僥幸徹底崩塌了，她終于肯放聲大哭了，黎宗濤看著她發泄出來也算是松了口氣。
黎宗濤看著顧菁眼淚鼻涕一起來的樣子，趕緊將懷里的手帕遞給她，嘴里一邊說著：“有什么事憋在心里可不行，等你哥哥回來就一切都會好的。”
黎宗濤溫柔地哄著面前的女孩，顧菁哭得有些懵，可一聽到他說起顧之衡，趕緊問道：“那我哥什么時候回來？”
這個問題黎宗濤真的不確定，可現在的顧菁好不容易有了希望，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給她潑冷水，“快了，我保證他很快就能回來了。”
這話像是給自己信心一般，黎宗濤重復了兩遍。
顧菁看著黎宗濤炯炯有神的眼睛，心里突然多了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直到顧菁喝完粥，黎宗濤才離開西苑。
躺在床上的點點其實根本就沒睡著，月娥哄她上床后便離開了南苑，他聽著黎宗濤熟悉地腳步從門口傳來，忍不住埋怨了一句，“爸爸，你怎么才回來啊？”
“你怎么還不睡覺？”黎宗濤邊說邊將身上還沾著血污的西裝脫下來，隨后又走進浴室好好洗漱了一番。
“我睡不著，我害怕。”
點點將小手枕在臉龐，她一閉上眼睛就是昨天在街上看到的那些慘狀，鮮紅色的血和孩子的哭聲，嚇得她根本不敢睡。
這話聽著黎宗濤有些愧疚，他摸了摸點點的頭輕聲說道：“點點乖，不怕的。”可忽地又想起昨天要不是顧菁，說不準點點也遭遇不測了，這么說來自己還欠顧菁一聲謝謝。
“點點，明天開始暫時就不去幼兒班了，不過你要去西苑看看顧阿姨，知道嗎？”
“爸爸錯了，是顧姐姐。”這個稱呼又從黎宗濤嘴里說出來了，嚇得點點趕緊糾正。
這話提醒了黎宗濤，當初自己竟然為了個小小的稱呼還能和顧菁吵起來，現在想來還真是有趣了，“是是是，是顧姐姐。。”
話題轉到了顧菁身上，點點想起了中午聽張婆子和月娥說起的那些話，“爸爸，顧姐姐是不是和我一樣沒有媽媽了。”
黎宗濤的腦海里又浮現了顧菁淚眼婆娑的樣子，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絲心疼，隨后才伸手捏了捏點點肉肉的臉頰笑著說道：“對，所以點點要對顧姐姐好，知道嗎？”
“我知道了。”
可就在這時，那熟悉的爆炸聲似乎又卷土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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