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夕沒有時間看其他演員的排練，自己拿著劇本躲在角落鉆研了起來。坐下的一瞬間，小夕鄭重其事的打開劇本，第一頁的幾個大字映入眼簾《你給的生命我不要》。

    這幾個大字簡直就是對小夕最大的諷刺，講的會是一個親情的故事嗎？女兒和媽媽的包容、妥協與相互救贖？

    小夕和張娟的關系已經有了好轉，但是還沒有實質性的進展，如果要演自己媽媽的那個年代，她能演好嗎？小夕的手已經開始發抖，她顫顫巍巍的打開第二頁，真正開始劇本的研讀。

    一上午的時間過的很快，小夕只讀了十頁的內容，還沒有讀到自己的角色，目前都是女主角孫蓉的生活，中年時代的紅娟也只出現了一個片段。小夕邊讀邊在自己的心里演了一遍，情緒跟著劇中的角色上下起伏，到了中午的時候已經完全站不起來，只能把劇本合上，靠著墻稍微整理自己的情緒。

    排練室人已經越來越少，只剩下雪晴和兩個主演。雪晴跟兩個主角講完角色才發現小夕還在墻角，但是雪晴并不去打擾小夕，而把整個時間和空間都留給小夕去體會和揣摩。

    小夕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匆匆的吃了飯又返回排練室，窩在墻角繼續把剩下的劇本讀完。下午排練室的熱鬧還是跟她沒有關系，她只負責用心的把劇本讀完。小夕讀完全部的劇本才抬起頭來，猛的發現大家都已經準備下班了。

    小夕這一下午的投入換來了身心的滿足，原來自己完全喜歡一件事情是這樣的滿足，一腔的熱血，恨不得能立刻表演出來，小夕興奮的找到雪晴。

    “導演，我對角色有了一點想法，想跟你溝通一下。”

    “好呀，看你一下午都沒動，已經有想法了？”

    “嗯。她年輕的時候對話劇的喜愛超越了一切，投入了全部的熱情，但是卻沒有考慮到自己怎么面對失敗，面對不認同和懷疑的目光。她上臺不能發出聲音也很可能跟她上場之后看到觀眾的反應有關。有觀眾發出嫌棄的聲音或者擺出不認可的表情都會給她刺激，讓她在私下排練時建立的自信頃刻崩塌。”

    “不錯，很好，還有什么想法？”

    “這次登臺的失敗奠定了她剩下的人生基調，她開始不再那么有鋒芒，開始隱忍和小心，但是她從來都不甘心，一個小小的戰士還埋藏在心底。通過跟女兒的戰斗，她心底的戰士越來越自信，從心底走向心頭，最開始的她又活了過來。刺激她轉變的一直都不是女兒，而是她心底對話劇的熱愛。正是因為熱愛，才無意間看了很多書籍、報道、話劇演出，正是因為熱愛才對自己失望，才變的隱忍和小心。”

    “還有呢？”

    “女兒對她的不認同也跟她老是謹小慎微的活著有關，女兒不喜歡她的軟弱，也沒有辦法明白，女兒的骨子里就是個無拘無束的性格。針對生活事件的爭執都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們是不一樣的活法兒。沒有經歷過風浪的人生看似平靜和美好，但是卻缺少了生活的氣息，缺乏對不一樣的人和事的理解和感悟。女兒沒有辦法理解母親的軟弱，母親沒有辦法理解女兒的膽大妄為，但歸根結底她們是一類人，她們是一樣的活法。”

    “你說的是劇本？”

    小夕猶豫了，說出的這些話豪無防備，其實根本也不需要思考，刻骨銘心的生活就是證據。自己和媽媽的不同與相同，都已經注定。“我說的是劇本，也是我，也是無數不同人的相同人生。我們每個人既是女兒，又是媽媽。我們嶄新的人生看似有不一樣的活法，卻又從根本上活的一樣。這不是命運的詛咒，而是生命的延續。當我們能接受這種延續，找到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就能在這種延續上開出花來。”

    “帶著你的這種理解來演吧，明天就會排紅娟老年的戲，你可以來試試吧。”

    “導演！真的嗎？我可以嗎？”

    “只是試試，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直接把老年和青年的戲都演了，這樣的傳承感更強，而且……”

    “導演，我會演好的。”

    “別瞎吹，知道演紅娟老年的演員是誰嗎？她演的話劇比你看過的所有電影都多。不僅舞臺經驗豐富，生活經驗更是多彩。你剛才也說了，沒有經歷過風浪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你還嫩的很。”

    “可是導演，我更貼近紅娟年輕時候的狀態，她心里一直住了一個年輕時候的自己，她跟女兒的吵架更多是跟自己心里年輕的自己吵架，我更能把這種狀態表現出來。我有信心！”

    “那我就等著看好戲了。”

    “好！你放心！”

    小夕內心的小火苗一直竄，她根本不想回家，她有太多的動作需要安排，怎么表達最自然又最容易讓人一下子捕捉到她的情緒，每一句臺詞怎么表達最有力度。可是她興奮的原地打轉，沒有辦法靜下心來，最好的方法還是先回家去，最起碼能觀察到張娟的動作，她也已經是一個老年人了。

    小夕在回家的路上努力回想張娟的愛好和夢想，應該就是唱歌、跳舞、做一個被所有人圍繞的公主，可是現實生活中呢？張娟為什么活成了現在的樣子，為什么只能在偷偷摸摸沒人關注的時候才能展示自己最引以為傲的一面？

    搞不清楚這些，小夕就不可能演好這個人物。

    小夕回到家已經九點多，猜想老夕和張娟也不會睡覺，所以大大方方的打開大門，可是老夕和張娟好像沒有聽到小夕開門的聲音，還窩在沙發上不動彈。

    小夕輕輕的將大門鎖上，悄悄的靠近，不知道多少年都沒有這樣仔細的觀察自己的父母了。這還是小夕第一次見到張娟靠在老夕的肩膀上，平時叫喊和哭鬧的張娟已經不見了蹤跡，只有一個平靜安詳的小女孩靠在她心愛的人身上。張娟的嘴角有一絲笑意，不知道心里在想著什么美事。

    歲月靜好的日子是我們所期盼的，但也是最害怕的。因為沒有外界的刺激，內心的魔鬼就會出來作祟。

    老夕倒不像電視劇中的男主角，早就被張娟壓彎了背，蜷縮在沙發上，肚子上的肉也隨意堆砌，呼嚕的聲音更是震天響。可是就是這樣隨意的樣子，讓小夕覺得安心。

    他們如果醒過來，一定會吵鬧著給小夕做晚飯，只有睡著的時候才是完全為了他們自己。不過，也不一定吧，可能夢里還是自己作為父母的角色。

    小夕悄悄的看了一會兒，心里已經有了打算，繞到茶幾后面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轉身的一瞬間一不小心把桌子上的茶杯碰掉，叮叮咣咣的聲音讓張娟和老夕一下子驚醒。

    “小夕回來了，怎么也不吭聲。”

    “嚇死我了，怎么突然出現，剛才還夢到你打電話說不回來了呢，吃飯不吃。”

    小夕看著張娟和老夕一人一句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跟她設想的是一樣的，他們早已經把自己過成了父母，把自己丟在一邊。“爸，媽，我正式宣布一下，我以后就在劇場上班了，明天開始就會參與排練了。我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以后也該有自己的家庭，所以初步計劃在劇場旁邊租個房子，以后就自己住了。以后會經常回來看你們。你們呢，也過好自己的日子，到你們感興趣的所在發揮你們的余熱。”

    張娟不解的看著小夕，她不明白小夕為什么一回來就發表這一通離家出走的宣言，不過她也能猜到幾分，不過是處了新的對象，想要搬出去同居，或者被劇場的同事知道跟父母同住覺得丟人，再或者就是為了不知道的什么原因鬧脾氣。“不行，等結婚了隨便出去住，現在就得在家。你趕緊跟楊浩和好吧，和好了趕緊結婚，想去哪兒住去哪兒住。你們新房也……”

    “媽，我跟楊浩不可能了。我也沒有跟你們鬧脾氣，出去住是我個人的選擇，也是對你們最好的選擇。我在這兒，你們永遠都是父母，我想讓你們做自己。一個自私自利、有血有肉的自己，一個勇于追求興趣愛好、為了夢想放棄一切的自己。”

    張娟和老夕瞠目結舌，女兒不過是去劇場上了一天的班，就已經完全瘋癲，不知所云。張娟斜著眼瞪了一眼老夕，老夕就已經明白，趕緊接著發問。“有些話聽聽就算了，不能當真，日子還是要自己過的。小夕，你明天就別去了吧，還去公司幫爸照顧生意吧，我這邊也離不開你。上次簽約的幾個司機又再鬧騰，嫌我們的條款不公平呢，還是要自己單干。我擺不平，還是你來吧。”

    “對呀，小夕，去幫你爸吧，把生意照顧好，再好好說一門親事，你爸跟我就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了。”

    小夕微微一笑，果然他們不會明白，更不會支持。還是要看見點什么才會甘心的吧。“爸媽，你們睡覺吧。我有自己的打算，沒指望你們能全部明白，慢慢的，會好的。”小夕再次留下一個微笑，完全走開。

    張娟和老夕不敢多說，在他們的認知世界，女兒已經徹底瘋癲，他們不敢多說，只好由著小夕先回屋睡覺。小夕平時的瘋癲也不會持續超過一個月，他們已經盤算好，再等一個月的時間，最多一個月。

    第二天小夕起床，悄悄站在準備早餐的張娟身后，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的模仿，但是只會模仿動作，還沒有抓到精髓。神態可以模仿，心態卻達不到效果，始終差了一個二十五歲的自己。

    “媽！”

    “嚇死我了，站在哪里干什么？”

    “我出門了。”

    “等等，飯已經好了。今天怎么走的這么早？”

    “今天有排練，我早點去熟悉一下。那有做好的嗎？我先吃著。”

    “有，出去等著吧，我給你端。”

    這就是差距吧，小夕從來沒有給自己的媽媽端過飯，沒有為了媽媽早起做過飯，沒有在冬天的室外給媽媽洗過衣服，可是這些，都是張娟做了一輩子的。小夕努力的記住這一刻的感動，她要替張娟說出來，要替所有操勞一輩子的母親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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