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柒?”
云芷嫣……云芷柒?!
這,估計是沒跑了。
云芷嫣很快意識在腳邊還有個礙事的顧含清,便道:“你先進內(nèi)殿,一直往里走,有書,應該認過字?”
顧含清點點頭,加快步子往內(nèi)殿走去,隱隱聽到云芷柒蒼老的嗓音問云芷嫣:“這個孩子是?”
云芷嫣淡然道:“路邊撿到的。”
他后面沒再聽了,他的直覺告訴他,云芷嫣是那種嘴如刀心如水的人,他繼續(xù)聽那些不入耳的話對他并沒有什么好處。
不過這只是他腳步加快的其中一個原因罷了,另一個重要的,是云芷嫣竟然允許他看靈書!
話說回來,天璣宮的弟子像顧曉飛那樣用功鉆研靈術的實在是少數(shù),多數(shù)會被靈符的復雜拗口難記還有靈氣吐納的不順堵塞折磨得只差跪地求饒,反而出的成效不太佳。
像顧含清這樣的,被老頭兒整整憋了四年不準碰書的,那靈書在他眼里一如圣物一般,此時聽到說自己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了,不免激動如此。
他老爹教過他一星半點兒,他學得也算快,不過,他老爹雖然厲害,但是有一張一棍子打不出半個屁的嘴,肚子就算要撐破了,也說不出多少人能聽得懂的話來。而且一和靈術靈氣吐納這些牽扯到一起去,他的脾氣就會顯得異常暴躁,顧含清多數(shù)不敢觸他的霉頭。
他一看就是兩個時辰之久,云芷嫣似乎被云芷柒叫出去了,所以她進來的時候,顧含清已如餓狼一般,“吞”了四五本書進肚子里去。
他不得不囫圇吞棗,這樣“大快朵頤”的機會畢竟不知是不是有了這頓就會沒了下頓。
他對上云芷嫣的眸子,還是清冷:“姐姐,你回來了。”
云芷嫣在顧含清發(fā)現(xiàn)他時,已經(jīng)進來好一會兒了。
準確地說,是云芷嫣想讓他發(fā)現(xiàn)她進來了之前,她已經(jīng)待了好一會兒了。
不知為何,看見顧含清急切翻動書卷的樣子,和從側(cè)面看去他渴望的表情,竟讓她無可避免地想起曾經(jīng)的自己來。
那是一段不太好的經(jīng)歷,以至于她永生都沒法徹底忘記。
“這么用功?”云芷嫣突然想多說說話,把那些充斥在腦海里的事情都忘掉。
顧含清低著頭不說話,想了想,道:“姐姐脖子酸不酸?”
云芷嫣走到顧含清身后的琉璃榻上躺下,半側(cè)著身子,右手撐在太陽穴處,這是她一般小憩時的姿勢,自以為最舒服的姿勢:“還行,你過來捏捏吧。”
顧含清乖巧地走到云芷嫣身后……上一次給娘親捏肩捶背,已經(jīng)是四年前的事情。
可是那一幕幕,還是如昨日一般清晰。
時間越久,就越清晰。
原來說時間會讓一個人遺忘傷心和難過的事情是假的,那只是沒深刻銘記的人找的推脫的說辭,一個字,一目景,稍有不慎,就是一整天的回憶和失落。
“你昨天和死的那個人在天炁里干什么了?”
顧含清腦海里的回憶戛然而止,他輕聲道:“我……顧曉飛說要帶我出天璣宮,我就跟他去了,可他,似乎只想要我的……仙骨。”
顧含清此時才知仙骨是什么東西,在云芷嫣那些壓箱底的書里看到的。
“是么?”云芷嫣說著,突然握住顧含清的手腕,拉到眼前。
顧含清彼時費力在琉璃榻后踮著腳,才能勉強夠到云芷嫣的脖子,被她這么一拉,整個人都趴在琉璃榻上,腳尖再怎么扒拉也挨不到地了。
云芷嫣白皙的脖頸就在他抬眸的一剎那,涌入他的眼眶。
他臉紅了一瞬,察覺到云芷嫣自手心里傳出一股冷熱交替的氣流,探出他的身體,那氣流在他的身體內(nèi)游走,慢慢爬在他的骨頭間,鉆入脊柱處。
只是隱隱有感覺而已。
云芷嫣猛然睜開微闔的眸子,似淺淺笑了一瞬,但顧含清沒法看到:“是還不錯。”說著,撒開手。
顧含清小心縮了回去,不知作何反應。
他剛剛是怎么了,在想什么?
那是他從未涉足的領域,于是他無法理解內(nèi)心的躁動。
云芷嫣見他久久不說話,轉(zhuǎn)眸也望不見她,便想翻身換作另一邊躺下,也好看看這小兔崽子怎么了,不想扭身去,他長長的眼睫一顫一顫,近在她的瞳孔咫尺處。
隔薄如蟬翼的距離。
但她沒什么所謂,只是微微推開了顧含清,繼續(xù)盤問:“他死了,是你殺的?”
顧含清搖頭:“不是我,我躲她都來不及,要不是躲他,也不會闖進去……”
云芷嫣認真地盯著顧含清看了一會兒,確認他不是在撒謊,便道:“那就沒事了。”
顧含清想了想:“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云芷嫣忽然躺下,不再保持側(cè)身的姿勢,雙手端在腹部,望著那顆在頭頂發(fā)光的夜明珠:“你剛剛說,顧曉飛要帶你出天璣宮?”
顧含清點頭:“是。”
云芷嫣想起顧含清身上的護體金光,道:“顧禹錫不會放你走的。”
九宮圍剿顧何安的事情她有所耳聞,不過是顧家內(nèi)部的矛盾罷了,只是聽說,圍剿并不順利,但是怎么一個不順利法,她無法可知。
她也不會討人嫌到去打聽別人家里丑事的地步去。
只是以此,至少可以淺淺地推斷出,顧含清身上的護體金光,肯定不是顧何安耗費巨靈處心積慮所設。
那就只能是顧禹錫這個老頭兒了。
云芷嫣猜,顧禹錫不殺顧含清的用意其實昭昭于眾,明眼一點兒的,都不會真的將顧含清怎么著,甚至還會在這個時候盡力對他施恩才對。
但是很顯然,顧含清想逃離天璣宮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顧禹錫不愿放顧含清走,多半還是希望顧家能交在他手里。
不過這么一推測,她就不能明白,為什么顧禹錫那個老頭兒那么硬的臭脾氣,卻不來和他討顧含清回去?
是怕做法太明顯?還是她云芷嫣想多了?
顧含清問:“姐姐,我能在這里一直看書么?”
云芷嫣忽然想起九宮里所傳一件笑話事來,那時候顧何安還小,他娘還在世,這傻小子一心鉆研靈術,說是不研究出什么術法來堅決不肯吃飯,最后被顧禹錫拿著仙劍滿宮里追著打。
顧含清身上就透著他爹的那股傻勁兒。
她笑:“怎么?顧禹錫不讓你看靈書?”
顧含清默默點頭:“是。”
云芷嫣臉上的笑意更甚,心想估計是怕你走上你老爹的路吧:“這里隨你去看,不打擾我就行。”
顧含清面露笑意:“好,我一定不打擾姐姐。”
說著,又麻利兒跑回桌子邊坐下去看書去了。
夜越來越深,顧含清覺得自己的精力僅限于此,回眸而望,云芷嫣背對著他,呼吸均勻,恬然安靜。
他躡手躡腳走過去,捻起毛毯的一角,輕輕搭在云芷嫣身上,完畢,他仔細望著她的側(cè)臉,不知望了多久,覺得她的長相比某些靈符的設計還要匠心。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微微一笑。
顧含清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醒來時身后已沒有云芷嫣的身影。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沒有資格過問。
一個人的時候,就坐在桌子邊看靈書,也會有無所適從的時候,靈術想不明白,回眸而望,身后沒有一個人,餓著肚子,沒有人管。
有一天,他被一陣香味吸引,在門口,看見一個青衣的男人,一手捧著荷葉,上面烤的雞肉外焦里嫩,而他正在費力拔那只雞的雞腿。
顧含清緊緊盯著他手里的雞腿,那個男人似乎感到一股注視,轉(zhuǎn)過眸子,和顧含清四目相對。
顧含清很無辜,那個男人很懵逼:“我來錯地方了?”
嘀咕著,打量了四周一圈:“和三個月前來看,沒什么區(qū)別啊……”
顧含清只是盯著他手里的雞腿,緊緊盯著。
溫玉笑了,似乎察覺到他很餓,招手道:“你過來。”
顧含清沒記錯的話,溫玉站立的地方有一道結(jié)界,溫玉應該是被攔在外面的,確認自己不會被綁架走,他才走過去:“你找誰?”
溫玉晃著手里的雞腿:“聽你的口氣,你是這里看門的小童?”
顧含清點點頭。
溫玉本是當玩笑話說的,不想竟然說對了,但說對了,他好像沒感覺怎么開心:“云師姐怎么回事兒?”
他可是死皮賴臉追了云芷嫣好久,好久好久,總被打不說,這屋子他都沒機會踏進去過半步。
這慘烈的對比,襯得他此時比手里的死雞還凄慘。
“你找云姐姐?”顧含清問。
溫玉不禁一笑:“小朋友,你在這兒待了多久了?”
“快一個月了。”
溫玉憤懣:“你就叫這間宮殿的女主人姐姐?”
顧含清點點頭:“云姐姐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告訴我就好,我?guī)湍戕D(zhuǎn)告。”
溫玉十分郁悶,他當然知道她出去了,多半是跑到圣池去了……可是他要說的事情,一個小屁孩兒怎么傳達?
就算不是小屁孩也不能傳達,非他親口表達,絕對沒有他想要的效果啊。
他想著不說話,顧含清就默默看他手里的雞腿,仿佛已經(jīng)將這雞腿啃在嘴里了,十分滿足。
“想吃啊?”
顧含清點點頭。
溫玉一笑:“好說,你拉我進來,我就給你吃。”
顧含清看著他,沒什么表情,沒有很兇很瞧不起溫玉的表情,也沒有很友善很看得起溫玉的表情,愣了三秒,轉(zhuǎn)身,走了。
“嘿,小朋友?我不逗你了,給你吃!”
顧含清這才站定,回身道:“我不是有意要和你搶吃的,只是太餓了,如果你有多余的,請分給我一點,我以后會還,如果你自己都不夠吃,我……”
“行了行了,”溫玉擺擺手,怎么這么小的孩子這么多廢話,比他見過的所有老頭兒話還多,哪里學的做派,“我放在這里,退到……這么遠,可以了吧?”
溫玉放下手中的雞肉,退開老遠,讓顧含清放心。
顧含清顯然驚了:“我只要一點點就好。”
溫玉擺手:“沒關系沒關系,都給你,我不餓,本來就是順手打的山雞。”
顧含清聽到這話,也就不推辭了,伸手去拿那荷葉上的雞腿:“謝謝。”
溫玉笑得敗絮其中:“是我該謝謝你才對。”
顧含清被這話一驚,驚覺自己的手上已被溫玉施法拴了一道極細的金絲線。
他尚且沒有機會做出反應,溫玉已借著這空隙,鉆進屋子里來了,不禁嘆息:“哎呀,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踏進云師姐的閨房。”
顧含清放下雞腿:“你出去。”
溫玉無賴地搖頭:“不,偏不。”
顧含清的臉上也沒什么慍惱的神色,只是馬上抬手,開始畫符。
溫玉不禁暗嘆,我了個乖乖,這么小的孩子,竟然就會憑空畫符了。
是傳音符。
溫玉微微一笑,他還以為顧含清會畫出什么符來對付他:“小朋友,你云姐姐這會兒,還在練功呢,最討厭別人打擾。”
顧含清卻不理會他,兀自對那符咒道:“姐姐,闖進來一個怪人。”說罷,彈指一揮,符散了。
溫玉拿手指了指顧含清:“你呀你,不聽老人言,總是會吃虧的。”說著,踱著步子在屋子里亂轉(zhuǎn)悠。
東摸摸花草,西整整花瓷,他摸過的地方,顧含清照例是要拿衣袖去擦拭一遍的。
他一直往里走,到最里的屋子,忽然深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雖然知道進去以后會被師姐打到連師父都認不出來,但我還是好想進去看一看。”
顧含清默默提醒:“大哥哥,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進去。”
溫玉搖頭,邊說著,已伸出纖細的手指推開了門:“那是你不懂愛。”
先是偷偷瞄了一眼,然后像做賊一般,無視顧含清鄙夷的眼神,鉆了進去,進去后立馬關上了門,似乎在門口寫著少兒不宜的四個大字似的。
顧含清跟進去,憑什么不讓他進去啊,那張桌子一直都是他的地盤啊:“大哥哥,我知道什么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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