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喘了幾口氣后，手一扶腳一撐卻沒有站起來。他不得不繼續(xù)坐在地上調(diào)勻氣息。

    好久，高峰又嘗試了一把，終于站了起來。他一腳在前，一腳在后，呈弓字形緩緩下沉，拉伸腿部的韌帶。

    四十大幾的年紀(jì)再做這些難免有些吃力，只不過剛擺了個造型，他就感覺到腰部的酸麻。他忙停下站好，邊深呼吸邊揉著腰。待感覺好了一點(diǎn)，他又緩緩下沉。

    這次沉得深了些，不料還有小半米就要到地上時，他猛感到大腿根部一陣痙攣。他大叫了一聲，往邊上猛倒下去。

    半晌他手撐著坐起，一邊拼命揉著大腿，一邊像潛水太久的游泳者急促地喘著大氣。

    借著晨光，囚犯們抬頭瞅了一眼又忙著睡去。

    起床了，大家排隊(duì)刷牙，高峰一瘸一拐地夾在隊(duì)伍中間。管教見了，會心地笑了。

    放風(fēng)時分，早餐那點(diǎn)補(bǔ)充早消耗地干凈。高峰獨(dú)自走在墻角，尋找那些遺落的綠芽。他發(fā)現(xiàn)一株小草，忍著酸痛慢慢矮身，調(diào)好位置蹲了下來。他用手先把小草周圍的泥土輕輕拂去，然后揪住草葉，輕輕地一用力就將小草連根拔起。

    他將小草放在眼前看了看，吹掉根莖上的泥土，就連頭帶尾地放進(jìn)嘴里。連吃一些有了點(diǎn)飽意后，他將多余的草根理順挼凈，認(rèn)真地包裹好放進(jìn)了口袋。他需要補(bǔ)充能量。

    接連幾天，高峰早起、鍛煉、放風(fēng)、找草，偶爾還能發(fā)現(xiàn)只蚯蚓。一周之后，高峰似乎煥發(fā)了第二春，腰不是太酸，腿也不是那么疼了，俯臥撐能做到近一百個，壓腿也快貼到了地面。

    那個傍晚，忙完一天的活計后，高峰吃完自己的半飯一湯，正要再吃些草根補(bǔ)充一下體能時，一只手伸過來壓住了草。

    高峰抬頭一看是小豺。小豺?qū)Ω叻妩c(diǎn)頭示了下意，就把手中的盆子遞了過來，里面有些湯還有只小饅頭，半個的一半。

    小豺還要孝敬些前輩們。其實(shí)他只是輕舔了下稀湯，相當(dāng)于什么也沒有吃。

    “小豺，我夠了”高峰壓住貪婪艱難地說。他似乎聽到自己口水失望的哭聲。

    “峰哥，你是條漢子，弟佩服你。弟沒多大能耐幫你，只能省點(diǎn)飯食給你。弟餓一頓沒啥。”小豺的話語誠懇無比，語氣中飽含夜露的涼濕。

    高峰的嘴動了動，卻什么也沒有說出來。再多再好的草又怎能抵得上再小再少的糧食？若不是一心越獄，他怎耐得了那反胃的酸苦及劃傷內(nèi)肺的根莖？他自己都感覺到臉上有了綠色。

    “滾你媽的”高峰剛要說話，虎哥一腳踹倒了小豺，“你倒會做好人”說完他將一盤滿滿的碎饅頭遞到高峰面前。

    “虎哥，你？”高峰不敢相信地站了起來。

    人都有血性，都有正義一面。在大獄三十年的虎哥除了脾氣與霸氣，還有這些嗎？

    “老弟，你讓為兄汗顏了。親妹妹被人糟蹋，我還他媽的等著青天大老爺出現(xiàn)，怎么就沒想到越獄自己做青天大老爺主持正義呢。吃，你吃。”

    虎哥說著轉(zhuǎn)向囚犯們，“以后你們的饅頭都給高峰，直到他成功的那天。灰熊，你的意見呢？”身材高大的虎哥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正氣，而積怨甚重的灰熊也有亡命徒的兇悍。

    “虎哥說了算，兄弟我支持”說著灰熊也端了盤子走了過來。

    “行，行，中，中”班房里一片應(yīng)答聲。連側(cè)躺著的小豺也答應(yīng)地歡，全然忘記虎哥的那一腳。

    高峰吃不了那么多，他告訴大家可以輪流幫助他。

    越獄要有個強(qiáng)健的體魄，高峰吃飽了飯有了力氣，就更加頻繁地鍛煉身體。現(xiàn)在他每天攀爬雙層床，希望翻墻爬屋時能夠如履平地。

    但他畢竟有了歲數(shù)，在第十一次從床上掉下來后，他半蹲在地上久久沒有站起。

    囚犯們都坐了起來，定定地看著高峰。虎哥望了幾眼高峰，向囚犯們揮了揮手，大家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似的，靜靜地躺了下去。

    這段日子，大家都早早上床，再也不吹牛講古今。他們怕打擾高峰。

    高峰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月光從照耀西面的床，到照耀他面西的臉，高峰才長嘆一聲，一瘸一拐地爬上了床。

    第二天晚上，高峰早早地上床。他領(lǐng)了眾人的情，也不想再影響大家的正常生活。眾人見了誰也沒有說什么，都早早地入睡。

    半夜時分，高峰輕輕起來接著練習(xí)爬床，只是第一次他就摔了下來。

    那時他手剛抓住床架，右腳努力伸了上去，然后手一松準(zhǔn)備借著左腳一蹬竄上床時，不料左腳卻沒有他想像得那么強(qiáng)壯。于是，他就重重地摔了下來。

    這次高峰躺在地上更久，而囚犯們強(qiáng)忍著。誰也沒有起身看看。他們知道這時的冷漠其實(shí)就是信任。他們相信高峰能夠做好準(zhǔn)備從而成功越獄，他們沒有雪中送炭的豪情，卻有錦上添花的善良。

    他們都希望高峰能夠成功，好讓他們在余下的歲月里能夠有個美好的回憶，也好讓他們能在后進(jìn)的兄弟那，一代又一代吹噓他們曾和英雄待過一個牢房。

    英雄受了冤屈卻不向人申訴，更不指望別人替他昭雪。他自己就給自己正了名，他是自己的法官。他也是自己的英雄，更是大家的英雄。

    但英雄遲暮，尤其是在這樣壓制意力的監(jiān)獄里。

    很久很久當(dāng)囚犯們多已進(jìn)入夢鄉(xiāng)時，高峰終于站了起來。他腳步踉蹌地走向自己的床，努力了好久卻沒有爬上去。

    他坐在地上想了想，忍了忍終于沒有忍住。他雙手捂著臉，淚水很快潮濕了他的手掌。

    開始他還只是默默地哭，后來慢慢地?zé)o所顧忌放開了聲地哭“阿羨，我沒用，我沒用啊，嗚嗚！”

    囚犯們都醒了，他們圍了上來。有幾個年輕的看著傷感的高峰，再想起自己的故事自己的親人，也無助地哭了。

    虎哥的眼淚也在打轉(zhuǎn)。他想找些話語安慰高峰，卻一時半會想不出，只能把手搭在他的肩頭，輕輕地拍了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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