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坐上回家的大巴，江錦南就又眼睜睜地看著君九又變了個人，一臉乖巧溫順地倚坐在靠窗的位置，臉色看上去還微微有些泛白，看上去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小白兔！

    “小九！”江建華夫婦緊跟著他們兄弟兩人上來，語氣難得的有些重，看樣子是想訓斥他在家宴上的自作主張，但一看到他的這副模樣，火氣一下子就被滅了個干凈。

    “小九，你怎么了？”君倩用手推開丈夫，將原本坐在他身邊的江錦南推到了前面的位置，滿臉的擔憂。

    “小九，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不然趁著車還沒開，爸帶你到市里的醫院去檢查一下？”因著他小時候生病的原因，江建華現在只要一看到他這種虛弱的樣子，就會下意識地開始緊張。

    “爸媽，我真的沒事，放心，不是胃疼，休息一下就好了，我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的。”君九說著坐直了身體，對他們安撫地笑了笑。

    “沒事就好。”

    江建華總算是放下了點心，看著他這樣是再也說不下重話，對于家宴上君九貿然出頭他倒是沒有什么懷疑，畢竟這孩子從小就心高氣傲，半點都受不得別人刺激，沖動之下會做出這些事情他也能理解，但十幾萬畢竟不是一個小數目！

    那時候他會應下來，一是因為在那個當下，他的確被兄妹們的薄情寡義給氣到了，自己也失去了些理智，二也是為了保全這孩子的臉面，這孩子剛剛承受了自己親人的離去，更是意外的接納了他們，他不敢，也不舍得再做出讓他失望的事情。

    “但是小九，不是爸爸說你，你現在還是一個孩子，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就算是再覺得氣不過，也應該交給爸爸媽媽來處理，或許你覺得是逞強出了一口氣，可是事后呢？有些后果，并不是你一個孩子能夠承擔的。”

    “爸，對不起。”君九低下頭，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瞼上打下一層陰影，戴著眼鏡的他看上去本就很是文弱，這樣一來愈發顯得單薄。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江錦南到了現在已經不知道說些什么才好，如果不是他知道真相，只怕這時候也得被他營造出的假象給蒙蔽了！

    “建華！”君倩是第一個心軟的，瞪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示意他少說兩句。

    江建華聽到這句道歉，自己本就開始后悔了，又被妻子這么一斥，摸了摸鼻子，連忙又補救道：“不過小九，沒關系的，你是我的兒子，你的意愿，就是爸爸的意愿，一家人總該要齊心協力的，大不了咱們就把房子賣了，沒錢可以再掙，家散了可就真沒了，是不是？”說完這話，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君九的頭發。

    寬厚帶著繭子的手觸碰到她的額頭，包容寵溺的話語回響在她的耳邊，君九閉了閉眼，方才阻擋了眼底的濕潤。

    若是她早能明白這個道理該有多好，又何苦會淪落到當初那個下場？

    那邊江建華還在自我寬慰，想著把房子賣了也不是一件壞事，至少兩個孩子高中和大學的學費不用愁了，大不了就是他和妻子累點，孩子出來了比什么都好。

    “爸，不用賣房子。”君九深知自己父母的性子，只要答應了別人的事情一定會做到，所以不得不提前打招呼，“其實爺爺去世的時候，有偷偷塞給我一張銀行卡，卡里面有二十萬，可以先拿去給他們。”

    他這話一出口，三個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了他身上，都是不可置信，主要的原因在于，他的爺爺并不是一個正常人，而是一個有著精神疾病的老人。

    十幾年的相處，老人家就難得有正常的時候，若非如此，當初君倩也不會收留下他們爺孫倆。

    “爸、媽，是真的！畢竟是二十萬的數字，我敢拿這種大事來騙你們嗎？”君九一臉真誠的看著他們，目光極為誠懇。

    “這老爺子！”君倩總算是信了，半是埋怨半是嘆息地低喃了一句，畢竟這么多年來，她也早就把對方當做父親看待，想到他還瞞著自己這么大的事情，心里總歸是不舒服。

    “那是爺爺留給你的錢，我們怎么能拿去用？”江建華斷然拒絕。

    “爸，我們難道不是一家人嗎？”君九料到江建華會有這樣的反應，早就有了對策，“無論如何，那里都是我們的家，有著我們一家人共同的回憶，你們把我從小養到大有問我要過一分錢嗎？如果你們要是拒絕我，只能說明，你們從來沒有真正把我當成過家人！那家，我也是斷然不會回去了！”

    “你這孩子說的都是什么胡話！”君倩一聽到他說要離開頓時著急了，偏偏這時君九又恢復成了幾天前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讓她的心驟然沉了下去，氣怒地喊著自己的丈夫，“建華！”

    “小九，爸爸只是不想拖累你，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江建華也沒有想到君九會有這么大的反應，一下子慌了手腳，“爸爸收下你這份心意還不行？”

    聽到這句話，君九這才松了口氣，好在算是蒙混過去了，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說這個謊，但是如果不這樣說，到時候他要怎么和父母解釋二十萬的由來？

    況且，今天這件事情江建樹提出來，倒還省了她日后費心思解決這個隱患，因為她記得很清楚，在未來不出半年，市政府會下發一份文件，江淮市因為風景秀麗，依山傍水成為了國家重點保護地區，整個城市都會被重新規劃，成為景區勝地，而她家所在的這條看起來破舊不堪的小巷也因為臨河而居、占據最好觀賞視覺被著重改造成了古城商鋪。

    更因為此，江淮市為了應對外來龐大的客流，此后在交通一系列上更是做出了一個又一個重大的改造，那時候的江淮市將會接連增加去各個城市的班車，開通第一輛地鐵，引進各地招商，繁榮程度不會亞于市中心，屆時整個江淮市的房價一夜暴漲，而家里那條街道上的房價更是被炒出了天價，真正算得上是寸土寸金！

    車子啟動，駛往回家的方向，不明真相的江錦南心里卻很是憋悶，他一直都知道家里的那個爺爺不是他的親爺爺，但君九的身世卻是半點也不知，他倒不是在乎這二十萬，只是對老人家的區別對待很是傷心。

    半路上，他轉頭想要和君九說些話，卻見他的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臉色也比剛上車的時候白得多，頓時心驚。

    難道那時候他的難受不是裝出來的？

    坐在君九身邊的君倩當然比江錦南要更先察覺，神色卻比他要冷靜的多，只是看向君九的目光除了心疼以外，更多地卻還是愧疚。

    整個家里，她是唯一一個知道君九是女兒身的人。

    她拉過君九的手，想要借此給她一點心理上的安慰，思緒隨著車身的晃動恍然又回到那一年與她的相遇。

    當初她和丈夫結婚三年多都沒有懷上孩子，偏偏去醫院檢查又沒有問題，面對左鄰右舍異樣的眼光，她有口難言，甚至有一段時間得了輕度憂郁癥，為躲避流言蜚語，在長達半年的時間里都沒有出過門，連覺都睡不好。

    那天凌晨她失眠想要出來轉轉，誰知道一打開門就看到一個老人坐在她家門口傻呵呵的笑著，懷里還抱著一個看上去很是孱弱的嬰兒。

    或許世界上是有鬼使神差這回事的，因為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把孩子抱在了自己的懷里，軟軟的帶著溫熱的觸感，讓她再也放不下。

    這大概是一場有預謀的遺棄，因為她從孩子的襁褓里甚至找到了一張她的出生證明，上面寫了除了父母一欄，其他信息寫的都很詳盡，斷絕了她最后一絲猶豫的念頭。

    “君九，小君九。”彼時她看著那紙上的名字，輕聲喚著她的名字，“我叫君倩，你叫君九，看來我們是命定的緣分，以后，就讓我來做你的母親好不好？”

    當她把這孩子抱回去的時候，江建華一開始是反對的，但因為她的態度很堅持，江建華拗不過她，只能把這個孩子勉強留了下來。

    當天晚上，她就發現了這個孩子真實的性別，她自己除了錯愕之外，并沒有覺得失望，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丈夫，她難免會感到不安，畢竟在他們那個時候，重男輕女的現象還是很嚴重的，更別說他們家這種特殊的情況了，就算是要領養孩子，那也只會挑男孩子來養。

    所以在那個當下，君倩選擇了隱瞞君九的真實性別，想著等以后，等自己丈夫和孩子接觸多了之后，再選擇告訴他真相。

    誰知道沒過多久，她竟然懷孕了，她又喜又憂，喜的是她終于有了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憂的是她怕江建華會因此對君九有其他想法，就更不敢說出真相了。

    直到幫君九上戶口的時候，她都沒能找到機會開口，此后一拖再拖，事情已成定局，她也就再沒有開口的勇氣，只能就此隱瞞下去。

    十幾年的苦心隱瞞，累的不僅僅是她，對孩子心理上更是造成了無法扭轉的傷害，讓她變得愈發陰郁、沉默寡言，這也是君倩對君九格外寬容的原因之一。

    “小九，對不起。”君倩伸手幫她將汗濕的碎發別到耳后，隨著回憶心中翻涌而來的自責幾欲把她壓倒。

    “沒關系。”

    君九主動握住了她的手，對她微微一笑，眸中蘊滿了柔情，那是君倩從未從她眼中看過的情緒，心下一陣動容，眼眶已然濕潤。

    “這樣，也挺好。”她低聲呢喃，再度疲憊的闔上了眼休息。

    她這樣的身份，不會被無謂的感情羈絆，永遠可以站在最有利的位置，清醒的看著所有人。

    真的挺好的，沒關系，她如是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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