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手一抖，握住的茶杯突然間在手中晃動了兩分，溫水濺了出來。
喬雅驚訝地看著她，慌忙遞著紙巾。
“姐……”
“我沒事，你剛才說什么？再說一遍？”
喬婉放下茶杯，取了喬雅遞過來的紙巾擦拭著，語氣有著不易察覺的焦急。
喬雅不明所以，卻是又重復了一遍剛剛讓喬婉驚訝到打翻茶杯的話，
“我說，那是一座廢棄的墓園。”
“是不是叫羅恩墓園？”
問話的是南星，他的臉色也難得地凝重，喬雅點點頭，
“好像是，怎么了？”
“沒事，就是覺得，在墓園里建公園，有些滲人。”
此刻喬婉已經恢復常態，微笑著說道，可能真是如她話所說，在墓園里見公園有些滲人，此刻她的臉色有細微的蒼白。
喬雅似乎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什么話，南星和喬婉的反應都不怎么正常，卻還是說道，
“我也覺得，可是那墓園已經被廢棄了，他們都說不影響什么，而且，材料也已經交由蘇政去審核了。”
這畢竟是蘇政的項目，規劃的范圍，最終也是由他們去確定的。
喬婉點點頭，似乎覺得這樣的動作不能緩解自己得到的消息，又壓了壓自己的眉心。
送喬雅回去之后，喬婉便直接回了灰色酒吧，這已經是她待在灰色酒吧的第四天了，卻并未找司漠，顯然，她已經忘記了這茬。
喬婉回來時臉色不好，木月看著坐在吧臺前飲酒的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南星，
“怎么了？出去一趟，就變成這樣了？”
南星朝她無奈地擺擺手，說起了今天的事情，他自然清楚喬婉是因為什么才這樣的，因此便挑著重點說。
當木月聽到了“喬安夫人打算將羅恩墓園化為建設范圍”時，也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那墓園對姐好像意義挺重要的。”
木月嘆口氣，是重要，能不重要嗎？
“木月，當初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感覺姐對盧賽爾好像很在意，那座墓園是，那座叫天悅的孤兒院也是。”
南星小心翼翼地問道，在盧賽爾還未招標之前，南星和木月也和喬婉一起到過盧賽爾。
那是喬婉回到蘇區的第一年，她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盧賽爾。
那座墓園早已經被廢棄，南星當時并未在意，只是一邊擔心著喬婉剛醒來還未恢復的身體，一邊奇怪喬婉來看哪位故人。
他也想詢問木月，但當時木月卻警告地朝著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要多問。
從墓園離開之后，喬婉又去了盧賽爾的一座孤兒院——天悅。呆的時間也不是很久，但是喬婉卻捐了一張一千萬的支票出去。
當時孤兒院的院長是個五十歲的婦人，為了表示感謝，便帶著喬婉參觀起了這座孤兒院。
南星和木月跟在后面。
“我們孤兒院建了有四十年的歷史了，每年放到這里的孩子都很多，但是也有來收養的，這些孩子長大之后偶爾會回來這里。”
慈祥的院長走在前面介紹著孤兒院的歷史，她的聲音蒼老卻慈祥，和以前并沒有太大的區別。
喬婉走在院長的后面，聽的并不是很認真，直到她看見了一堵照片墻，這才停了下來。
院長沒有聽見身后的動靜，轉頭，突然發現喬婉正停在照片墻前，看著其中的照片發呆。
她走了過去，笑著說道，
“這都是以前那些孤兒的照片，但是現在他們已經長大，也有了各自的生活了。”
喬婉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張照片上，原本平靜的表情在那一刻突然變換的連南星都覺得有些哀傷和看不懂了。
他悄悄地掃了一眼這張照片，
這張照片上是個女孩子，年輕的有些不像話，看起來才十六七歲。
五官漂亮文靜，雙瞳干凈清澈，嘴角噬著一絲靦腆的笑意。
讓南星覺得有些奇怪，又有些熟悉。
院長見喬婉看的入迷，便說道，
“這也是我們孤兒院長大的一個孩子，不過她十七歲的時候就被家里人接回去了，聽說是蘇區某個貴人家的孩子，走的時候，還給我們留了很多東西，這孩子善良的很。”
喬婉點點頭，平靜的有些哀傷的臉上終于有了其他的表情，她笑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說道，
“確實，她是很好的一個人。”
“說起來，這位小姐，我看你和她長的有幾分相似，該不會是她的親人吧。”
院長似乎發現了什么，一臉驚訝地問道，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喬婉和照片上女子的面容。
直到院長說了這句話，南星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奇怪又熟悉。
可不是嘛，照片上的女孩，真的和喬婉有五分相似。只是神態不同。
喬婉不會這樣靦腆羞澀的笑，也不是這般青澀地像是不懂人間疾苦悲歡的單純模樣。
相反，她天生驕傲，恣意張揚，一旦笑起來，眉眼顧盼生輝，耀眼奪目地如同一顆璀璨的明珠。
即便是在后來經歷過了變故，再笑時帶著冷意和凜冽，卻也絕不會這樣懵懂地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小姑娘。
就像現在這樣，在聽完院長的話之后，喬婉也是帶著笑意的，卻讓人覺得疏離和冷漠，不是很在意都朝著前面走去，
“不是，你認錯人了。”
院長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小姐，你和她長得，確實很像。”
“世界上相似的人很多，若不是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許真的以為她是我的親人。”
女子嘴角的笑意突然間變得嘲弄和無奈起來。
院長似懂非懂。
南星對那天的情況記得很清楚，因為回去的路上，喬婉的情緒明顯不佳。
木月也不說話，一路上氣氛壓抑的很。
如今再想起，南星這一次不得不問清楚。
房間并未開燈，躲在吧臺的女子看起來哀傷孤寂，難過地像是在角落里受傷的小獸。
木月語氣清淺，卻帶著一絲心疼。
“盧賽爾是喬婉當年逃亡來到的地方。”
南星一怔，木月悠悠地嘆口氣，
“就是在那里，她遇見了喬家真正的二小姐，天悅孤兒院是喬家二小姐長大的地方，那座墓園里，埋葬的，是喬家真正的二小姐。”
南星：“……”
……
接到喬婉的電話，程毅是有些驚訝的，他看著手機上不斷跳動的號碼，確定它沒有停歇的意思，這才劃下了接聽鍵。
“程毅。”
程毅還未開口，喬婉的聲音就從那邊傳了過來，慣常的清冷，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著急。
程毅疑惑了一會，卻還是問了一下，
“怎么了？”
“喬安夫人在盧賽爾招標的項目規劃范圍，有一處城郊地皮，你能不能幫幫我，把那個地方劃了出去。”
喬婉開門見山，直入主題。
程毅怔了一會，雖然不知道喬婉對盧賽爾項目規劃這樣在意，卻還是回答道，
“今天上午，蘇政已經批下了這份項目文件，并且轉交陸域鑒審核了。”
程毅說道，語氣有些為難，卻還是告訴喬婉她來晚了一步。
喬婉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久，要是不仔細聽，會以為那頭沒人，程毅試探地出聲，
“喬婉，那塊地皮，你想要？”
“嗯。”
喬婉說道，卻準備掛斷電話，
“既然這樣，打擾了，程先生。”
“哎，喬婉！”
程毅激動開口，喬婉的動作一頓，
“聽說你在盧賽爾出了車禍，沒事吧？”
“沒事，多謝程先生關心。”
喬婉的聲音已經變得疏離和淡漠了起來，她掛斷了電話。
忙音很快傳到了程毅那邊，后者坐在位置上，突然悠悠地嘆了一口氣，神情間竟然有些失落。
灰色酒吧的房間內，喬婉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走到了一旁的衣架上直接取下一件風衣套在身上。
“姐，你要出去？”
正準備進來的南星看見喬婉這副架勢，不由驚訝地說道，
“消息我已經發給顧家了。”
“嗯。”
喬婉應道，也不知是對前一句還是后一句。
從灰色酒吧的后門離開，喬婉直接去了喬家。
這是喬婉回來后第一次去喬家。
喬家的建筑和莫家，圣彼得堡全然不同，自成一派。
喬婉前來拜訪的時候，驚到了喬家的一眾傭人。
傭人們在看見喬婉之后，很快驚的去找了喬家的主人。
喬安夫人并不在家，在書房接待她的，是喬老爺子。
喬家的老爺子今天八十多歲，雖華發滿頭，卻依舊精神矍鑠，渾濁的眼睛里閃爍的是經年沉淀下來的睿智光芒。
這不是喬婉第一次單獨會見喬老爺子，但是無法否認的是，每一次看見喬老爺子，她都會從心底生出一種恐懼和害怕之感。
如今也不例外。
喬家的書房，不同于莫家書房低沉壓抑，這里格局明亮，擺設自然到位，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此刻喬婉站在這中間，壓下了心中的不適和不安，喬老爺子站在她的面前，如鷹一般的眼睛，目光眼神皆是銳利到無以復加。
“盧賽爾城郊的那塊地，不能動。”
喬婉說道，直奔主題
面前老人眼中劃過精明的光亮，落在喬婉的身上，灼灼然，讓喬婉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他和莫北懷一樣的年歲，但是給喬婉的壓力卻是全然不同的。
“喬婉，這件事情，與你無關。”
喬老爺子直截了當地表明自己的態度，一句話便讓喬婉啞口無言。
喬婉內心一陣心驚，只覺得背后涌起了一陣冷汗，喬老爺子，可比莫北懷那老狐貍難對付多了。
待在喬家的那幾年，喬婉和喬老爺子接觸不多，唯一的幾次接觸，卻是毫無還手之力地慘敗在他的手下。
最讓喬婉記憶猶新的那一次，是喬諾死的時候，一向以慈祥示人的喬老爺子生了大怒，在喬家的書房內將喬婉劈頭蓋臉的一頓教訓。
那頓教訓所產生的后果，喬婉至今想起，都覺得冷汗直冒。
如今喬老爺子這樣質問她，她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
給出一個理由給喬老爺子嗎？
那她要說什么？說那座被廢棄的墓園里埋葬著你的親孫女，喬家真正的二小姐？
不，即便是這樣，喬老爺子也不會收回規劃那塊地皮的決定，這個人，根本就和莫北懷一樣冷血。
喬婉的心底鉆起了一層冷汗，讓他背后一涼，
“喬老先生……”
“司太太，你如今和喬家沒有任何關系，有些事情，不需要我老頭子提醒，你也該明白。”
喬任沉聲說道，渾濁的目光仿佛釘子一樣盯在喬婉的身上。
他說話隱晦卻暗藏玄機，每每和他交手，喬婉才知道何為姜才是老的辣。
喬婉軟下了語氣和身段，卻還是在這些話面前被當頭一個棒擊，臉色頓時白了下來。
書房內的兩人都是聰明人，正是因為如此，喬婉才覺得，有的時候，人太聰明也不好。
喬婉今日喬家一行，仿佛一場自取其辱，這么多年了，喬婉只在喬家受過這樣的屈辱，她活了二十幾年，何至于每次都在喬家落難受辱。
只是因為真正的喬婉兒，還有喬諾嗎？
喬婉離開喬家的時候，神情有些恍惚，喬老爺子站在書房的窗戶上看她，蒼老的面容嚴肅一片，隱晦的光亮在他眼中劃過，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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