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區的秋天終于是來了,街道兩旁的樹葉開始泛黃,甚至有的已經被風吹落在了地上。
市中心依舊是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陽光從高樓大廈的頭頂照射而下,不再溫暖,但是也不冷。
街道上的行人開始穿上了薄薄的外套來防備這已經有些涼意的秋風。
蘇區城東二十里的地方,是蘇區最大的一座墓園,在蘇區入秋之后,這里顯得越發地荒涼蕭瑟,楓樹林的楓葉漸漸泛黃泛紅。
青石板的臺階上,落了不少的楓葉,有的已經被踩碎,有的還是新的,偶爾還能夠看見上山和下山的人。
山上墓園的一角,數道身影站立在一排墓碑面前,站在眾人前面的,是一個穿著黑色喪服的女子,容顏清麗絕姿,精致的眉眼間藏著淺淡的清冷和平靜。
目光掃過一排排墓碑上的名字,在光滑整潔的墓碑前,擺放著新鮮的百合花。
蘇區剛剛入秋,還沒有下雨,楓樹林的位置有風吹過來,涼意還沒有襲來,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便落在了女子的肩上。
挺拔俊美的男子摟住女子的肩膀,低沉的聲音說道,
“回去吧。”
下山的青石板臺階有些陡峭,女子走的小心翼翼且緩慢,身邊的男人牽著她的手,身后跟著七八個同樣穿著黑色衣裳的人。
經過楓樹林的時候,女子忽然停了下來,清冷的目光忽然間變得悠長起來,心情竟然也有些惆悵。
身邊的男子始終擁著她,回去的路上,女子將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閉著眼睛小憩著,車廂內的氣氛實在是太過安靜,似乎誰也不愿意開口打破這樣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女子說道,
“司漠,最后一次了。”
男子握住她的手,手掌寬厚溫暖,聞言,模糊低沉地應了一聲,
“嗯。”
他這一聲,應得喬婉的心間顫抖了兩下。
喬婉忽然伸手攬住了男子的脖頸,將臉埋在了他的脖間,聲音變得有些沙啞和難受起來,
“我走了,就不會回來了。”
“嗯。”
“對不起,司漠。”
男人沉默,只是緊緊地摟住了女子的腰身。
回到醫院的時候,喬婉看見了從南星病房內出來的席沐安,穿著白色的大褂,整個人看起來干凈清爽。
兩人看見對方,皆是在相距不遠處的位置停了下來。
“喬婉小姐。”
席沐安摘下了口罩,微微和煦地笑著,溫暖的像是此刻窗外的陽光。
喬婉垂下了眸子,
“沐安先生,有時間談談嗎?”
席沐安驚訝地看著她,然后點了點頭。
醫院不遠處的咖啡廳,喬婉選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著,落地窗的方向能夠看見外面街道上的車水馬龍。
服務員將咖啡遞上來的時候,周圍的空氣里開始彌漫著一股濃郁的清香。
“喬婉小姐,是想要問南星的事情嗎?他的傷恢復的很好,平時只要注意……”
“沐安先生。”
喬婉忽然開口打斷他的話,這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情,但是此刻,沒有人追究她的禮節。
席沐安停下講話,依舊是溫和地看著喬婉。
喬婉將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又垂了下來,
“今天我就要離開蘇區了,有些事情,想要和你交代清楚。”
“你說。”
席沐安洗耳恭聽。
喬婉取出一個盒子放在桌子上,順著桌面移到了席沐安的面前。
席沐安疑惑地看著這個盒子,
“這是……”
“喬雅離開前,交給我的。”
喬婉說道,
“我相信,你會感興趣的。”
面對喬婉的賣關子,席沐安微微失笑,他并沒有想太多,只是在喬婉的注視下打開打開了面前的盒子。
盒子里躺著一本泛舊的筆記本,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紙張微微卷起,但是封面干凈,看得出來主人家很愛護它。
是一本日記本。
誰的日記本……
席沐安一開始還有些疑惑和好笑,然而他的這個念頭只在他的腦海中存在了一秒,臉上的笑容便忽然有些僵滯了一般。
他盯著面前的盒子,盒子里的東西似乎讓他有些意外。
有很長的時間,席沐安忘記了去看喬婉的反應。
但是喬婉卻將他的反應全部看在了眼中,漸漸的,她的眼中彌漫上了一層苦澀嘲諷的笑意,
“席沐安,一開始又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直到看見了這本日記本。”
席沐安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嚨,臉上溫和的表情幾乎要維持不住。
喬婉嘆口氣,說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密碼,我只是沒想到,你竟然藏得這么深。”
席沐安抿唇,垂放在腿上的手微微地攥緊蜷縮起來,眼底也有了忍耐和壓抑之色。
他身上的白大褂已經褪下,此刻穿著白色的襯衫,仿佛繁華中心里高級精英,第一個扣子被揭開,露出了他脖子間帶著的項鏈和戒指。
喬婉有些不禮貌地盯著那戒指看了許久,席沐安也沒有打擾她。
事到如今,想必兩個人都知道了這個戒指所代表的含義。
“我記得,你說過你有未婚妻,后來她死了。”
“……”
席沐安沉默,喬婉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抿了一口面前的咖啡,然后說道,
“席沐安,不管之前如何,總之,我還是要謝謝你。”
謝你那天在醫院沒有殺我。
席沐安看向喬婉,后者已經站起了身,目光輕淺地落在了桌面上的盒子內,
“這個東西,就送給你了。”
說罷,喬婉便轉身離開作為,身影有些孤傲和倔強。
店外的陽光照在了人的身上,十分舒服。
重新回到醫院,喬婉便去看了南星,后者正坐在病房內敲著電腦,看見喬婉進來,很快就將電腦給收了起來。
喬婉卻還是一眼就掃見了電腦上面的尋人啟事,不動聲色地掩下了自己的眸子,
“還沒有消息嗎?”
南星目光暗淡地搖了一下頭,一向明亮的眼睛,此刻竟然失去了幾分光芒。
喬婉嘆口氣,安慰道,
“她會沒事的。”
她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南星抬頭看著喬婉,
“姐,你說,我還會遇見喬雅嗎?”
“會的。”
幾乎是毫不遲疑地回答,連喬婉自己也不知道這種篤定是從哪里來的。
她走到了窗戶的旁邊,窗外有一株銀杏樹,此刻樹葉的葉子變黃,小扇子形狀的枝葉精致小巧。
眨眼間,竟然又過去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對喬婉來說,過得很是平靜,處理完了許多拖沓的事情,也解決了一些早就應該解決的人。
蘇區的日子雖然平靜,但是這半個月來,卻也發生了很多大事情。
半個月前,喬安夫人身死,喬家一夕之間破產倒閉,不復存在,喬老爺子一氣之下,怒極攻心,如今還昏迷不醒地躺在醫院里。
醫生說,已經沒有醒過來的可能性了。
喬家就此只剩下了喬雅一個人,面對傷痕累累的喬家,所有人都選擇了放棄,就連喬雅也是,在舉行完了喬安夫人的葬禮之后,喬雅便失蹤了。
如今連南星都找不到她的蹤影。
喬家一倒,隨之而來的便是莫家,莫家被查出了多項罪名,很快便被蘇政封殺,人雖然沒事,可是對于一輩子都在權力場和商場奮斗的莫老爺子和莫家二爺來說。
莫家失去的一切,比要了他們的命還更加難受。
莫家和喬家相繼倒臺,蘇區受到了很大的震動,這半個月來,蘇區的市民們都沉浸在這樣的波動和震撼之中。
蘇家掌權人蘇九允的到來,更是轟動了整個蘇政,蘇政的局長古遠親自迎接,然而當天出現在蘇政的蘇家大哥卻只是輕飄飄地丟下了一句話,然后便走了。
時隔多年,當年有幸見過北區蘇家掌權人的蘇政人員,依舊還清楚地記得那位年輕儒雅的男子風采。
那日蘇政的太陽明晃晃亮閃閃,照在人的身上還是溫暖的。
踏進他們蘇政門口的男子就像太陽一樣耀眼,俊美儒雅非常,白皙溫和的臉龐上帶著清淺的笑意,那雙眼睛亦是如此。
他就好像是寒山之玉一樣完美無瑕,眼底清澈明亮的像是一塊天山湖水之冰,笑意是清清冷冷的,聲音亦是如此,
“蘇政的人要是不洗牌,從今以后,北區供應蘇區安防的軍用物資,一律減少三分之二。”
從那個時候,蘇政的人才知道,這個看起來溫雅如玉的男子,并不像他給人的感覺那樣。
他是冷的,偏偏是帶著柔和的那種冷,好像溫水煮青蛙一樣,不給任何人反擊的舉動。
蘇九允在幾天前回了北區,在這之前,蘇政正在經歷著歷史上最大的一次洗牌活動,上一次出現這樣的事情,還是在司漠正式掌管陸域鑒的時候。
蘇九允離開蘇區之前,曾經找過司漠談話,不知他們說了一些什么,談完話之后,司漠便對喬婉說道,
“喬婉,你回去吧。”
那日的天氣,也和今天一樣好啊,天空是澄凈的藍色,就像寬廣無垠的海域一樣,藍的像是一塊寶石。
喬身后忽然傳來了腳步聲,蘇九諾和木月從門外走來,看著病房內的南星和喬婉說道,
“都準備好了嗎?”
蘇家大哥離開之后,只給了他們三天的時間,三天之后,他們必須返回北區。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蘇九諾詢問道,喬婉和南星均是點頭,動作有些遲緩,很容易讓人看出他們的不舍和遲疑。
木月和蘇九諾對視了一眼,也安靜地沒有說話。
下午五點,海域鑒的專屬醫院天臺樓頂停留著一只巨大的直升機。
螺旋槳旋轉在空氣中旋轉著,嗡鳴的聲音吵得人的耳膜有些痛,但是這個時候,沒有人會去在意這個聲音。
狂風吹著人的衣裳和頭發,天臺上,站著不少的人。
蘇九諾和木月南星等人率先上了直升機,然后等待著喬婉。
喬婉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看著身后的人,
“司漠,你真的不打算留下我嗎?只要你說一聲,我可以跟著你回帝京的。”
面前站著的男子穿著黑色的風衣,筆挺的身形像是訓練場上莊嚴的士兵,深邃俊美的五官神情淺淡涼薄,幽邃的目光閃爍著幾欲松動的光芒。
他囁嚅著唇,最后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一路平安。”
喬婉忽然咬住了內唇,幾乎是有些憤怒地看著這個男人。
到最后,她低下頭,
“司漠,我會來找你的。”
男子的身形有瞬間的僵硬,喬婉伸手抱住了他,
“你一定要等我。”
“……”
司漠并未回答她,只是替她攏緊了身上的外套。
“記得想我。”
“……”
“不許和別的女人好。”
“……”
“你必須聽我的。”
到最后,喬婉的聲音竟然漸漸有了哭腔,擁住她的男子忽然收緊了手臂,低聲說道,
“好。”
直升機緩慢地啟動,喬婉坐在窗邊看著下方變得越來越小的人影,到最后,他再也看不見司漠。
而同樣的,司漠也看不見她了。
蘇區明朗的天空,直升機越飛越遠,到最后,只留下了嗡鳴的聲音,地面上的痕跡顯示著她曾經出現在這里。
站在天臺頂樓的男子,幽邃的目光落在遠處天藍色的天空上,思緒仿佛也隨之回到了不久前那個和今天一模一樣的天氣。
喬安夫人死的那天,傷亡慘重,蘇區已經很久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惡性事件了。
蘇政知曉,連同海域鑒、陸域鑒一起將這件事情壓下,在后面的很多天時間里,大家都忙碌在處理這件事情的后果。
蘇區在不知不覺發生著變動,蘇區的市民卻不知情。
喬安夫人的葬禮舉行完畢之后,喬雅失蹤,莫家倒臺,蘇區一下子倒下了兩大家族,引起轟動。
一向目的只在喬家和莫家結果如何的喬婉,卻在這個時候放棄,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木月處理。
她在尋找喬雅,喬雅失蹤,好像當初喬諾死時一樣,讓她悲傷甚至是大病一場。
接連幾天的時間,高燒不斷,讓司漠不由想起了當初把她從喬家暗室抱出來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昏迷不醒。
整整三天的時間,他都守在喬婉的床前,喬婉退燒的那天晚上,他不免松了一口氣,在這之前,蘇九允曾對他說。
“放心吧,她會醒過來的。”
平靜的語氣,蘇九允仿佛是習慣了一般。
走廊外面的燈光有些虛弱,蒼白色的,和白色的墻壁映襯在一起,顯得靜謐又死氣沉沉。
兩位同樣矜貴的男子站在了窗戶前,目光皆是落進了黑暗當中。
蘇九允披著黑金色的蘇家制服披風,溫潤如雅的像是此刻吹過來的涼涼的風。
“不管怎樣,我不會留喬婉在蘇區的。”
蘇九允忽然開口,司漠準備找煙的動作忽然間停了下來。
“蘇家祖訓,不參與任何政事,如今我逼迫蘇區洗牌,已經是破了這個規矩。”
“我知道你是為了喬婉。”
司漠回道。
蘇九允忽而輕輕地笑了一下,
“當初蘇家發生內斗,傷亡慘重,我讓喬婉和南星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本是打算為了保護她,誰想到,竟然讓她一個人在外面也受了這樣多的苦,當初找到她的時候,我曾經有沖動翻覆整個蘇區。”
這是司漠第一次聽說喬婉在那件事情中所遭遇的一切,他當初沒有找到喬婉,曾經僥幸地想著,或許她還活著,卻也沒有想過,真相往往比他幻想的還有更加殘酷一些。
“我們救回喬婉之后,她的身上都是傷,一只手還差點廢掉,只剩下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卻在病床上昏迷了半年,就像現在一樣,你只能從機器的聲音和波動來判斷她還活著。
醒過來之后,又休養了一年多,身體才大致好起來,我們用手術除去了她身上的所有傷疤,期望她從今以后還是北區蘇家那個驕傲的五小姐。
若是蘇家沒有發生內亂,按照你真正認識她的年紀,應該是在她十七歲的時候,最好的年紀,恣意明媚,她是蘇家的驕傲,是蘇家最為尊貴的公主。
喬婉是最后一個回到蘇家的,帶著滿身的累累傷痕,那個時候我就想著,這世界上,不許再有任何的人欺負她,讓她變得那么可憐了。
這么多年,我努力壯大蘇家,整頓當初內亂的叛徒和牽扯進來的家族,不遺余力,也毫不留情,不過,都是想為我的家人創造一個和平的環境而已。”
站在走廊上的這兩個年輕的男子,一個十七歲的稚嫩年紀,背負著家族人的希望肩負起了掌管家族的重任。
一個二十一歲的時候,于家族內亂中鐵血手腕鎮壓叛亂。
各有相同之處,也各有守護之人。
“我只所以沒有對蘇區動手,也是因為喬婉的原因,當初她醒來之后,非要回去蘇區,我甚至因此憤怒而想要打斷她的腿。”
“她……向來不愿意服輸。”
司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憔悴的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笑容。
蘇九允打斷他,
“并非如此。”
司漠看他,蘇九允亦是認真地詢問道,
“你知道,喬婉當初是如何醒來的嗎?”
男子的眼底浮現疑惑,頭頂的燈光落在他的身上,深邃的臉龐鍍上了一層柔和卻蒼白的光芒。
走廊安靜異常,能夠聽見窗外的風吹樹葉的聲音,可此刻,落在他耳中的,除了風吹樹葉的聲音,還有一道溫涼的聲音。
“喬婉昏迷的那半年,南星日日在她耳邊念報紙,念到關于蘇區的新聞,她會有所反應,尤其是在聽見關于你的消息之后。”
喬婉醒來的日子,蘇九允依舊記得很清楚,那是南區顧承安正在邊境打擊恐怖分子,帝京又出臺了一項新的政策,北區今年的軍火供應物資打算運往整個帝國,而蘇區,陸域鑒的新一任掌權者,變成了司漠。
在插手海域事務的同時,司漠同時也在力控著陸域鑒的發展。
“我曾經以為,除了蘇家的人,喬婉應該不會再多在意誰而已,現在看來,倒是我小看她了。”
蘇九允輕笑著說道,他微微低頭抿唇,俊雅如玉的面容鍍上了一層溫柔的光芒。
他身邊的男子卻是沉默著,整個人看起來孤單又寂寥。
蘇九允說道,
“司漠,我對你說這么多,是想要告訴你,喬婉于北區蘇家來說,至關重要,她身份尊貴,驕傲恣意,配你司家掌權人綽綽有余,只是,我不希望將她再卷進這樣的漩渦危險之中,所以……”
所以,請你放她離開。
這才是蘇九允的最終目的,喬婉受的苦難已經夠多了,她接下來的時間和生活,應當是平安順遂的。
司漠看著越變越小的直升機,幽邃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那一個黑點上。
黑點最后在他的眼瞳中消失不見,跟著一起消失的,自然有著他牽掛的人。
因果。
因果最大。
因、緣、果。
因緣果報,因機緣果。
因無緣,則不果,機不投,因不果。
因,主因;緣,助緣;機,通積;果,結果。
因果相隨,機緣自然,時機不到,因緣不生……如此使然。
世間之因果、出世間之因果、迷界之因果、悟界之因果……如此使然。
喬婉,我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你回來蘇區是因為我,而我當初,被貶蘇區,也是因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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