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蔡萬榮娶了新人，連帶著移來了愛麗絲的戶口，按照農村的規矩，是要回老家拜過列祖列宗的，所以志明和志超也得回來。

    村子里變化很大，唯一不變的，只有那條小溪。經過多年的歲月洗禮，除了岸邊的樹更高大了些，似乎一切都沒變。

    志明站在小溪邊，看著溪中央的大巖石發呆。自從蔡萬榮娶了新媳婦之后，他變得更加不愛說話了。有時就算和家人坐在一起，他也是悶不吭聲的發呆。

    “哥，你在想媽嗎？”志超走到他身后。

    不用問也知道為什么志超不呆在家里，還不是嫌愛麗絲煩。而且這時候，村里人都過來瞧蔡萬榮的新媳婦，目光和焦點都在苗桂芬和愛麗絲身上，他就算偷偷溜出來也沒人會發現的。

    “志超。”

    “嗯。”

    “媽，真的是我害死的。”回想少年往事，心里又是好一陣發酸。

    “哥，你別想那么多了，媽在天之靈，也不希望看著你一直這樣愧疚下去啊。”志超勸道。

    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想那么多了，更何況已經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他明白，他真的什么都明白。可是，明白不代表能做到。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矛盾，明明什么大道理都懂，就是看不開，愛鉆牛角尖。

    比如他對秋霞的情意，對母親的愧疚。明知道她們再也無法回來了，卻還是不愿意去開始新的生活。明輝說的對，湯雅潔是個好女孩，可他，卻不算是個好男人。

    淺水處水聲淙淙，深水處一片寂靜，水面上一丁點兒波瀾都沒有，可內地里卻是暗流涌動，從未有過平靜，就好似志明的心。

    回家時，他們還在熱鬧著，正在聊后天早上請酒的事。蔡萬榮笑的跟朵花一樣，苗桂芬也坐在一旁微笑附和，嫣然一副賢妻良母的姿態，愛麗絲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不過，她不在也好，省的來煩他們。

    志明家住的是老式的宅院，格式和佳瑜家差不多，有獨立的院子，兩層，一樓是大廳，樓上樓下均有房間。他們五人回來住了四間房，還有空出兩間來。

    “志明啊，我明天一早要去料理請酒的酒菜，本來說，要給你桂姨買身新衣服的，但是她說要省點，就不買了。”他搓著手，笑的有些諂媚，模樣看起來很不好意思。

    “爸，你們三個身上就沒一點錢嗎？每個月工資都哪兒去了？”志超替志明鳴不平：“哥每個月要給我寄生活費，還要給桂姨的婆家寄錢，又得養你們，他一個月工資才多少，身上哪還有錢啊！”

    蔡萬榮訕訕的垂著頭去，不再言語。其實志超說的也沒錯，志明現在換工作了，一切都得從頭開始，哪有以前在博盛的風光？加上這陣子老跟他要錢，說他沒錢了，蔡萬榮倒也信。可苗桂芬總說，錢在自己身上才有安全感，他也是左右為難啊。

    一旁的苗桂芬面無表情的橫了蔡萬榮一眼，徑自去廚房忙活了。

    中午吃的是兩樣青菜，一盤咸水鴨，一碗紫菜湯。五個人吃，是粗陋了些。鴨肉干干的，韭菜黃黃的，看樣子是沒放多少油的緣故。這讓一直習慣了好酒好菜的蔡萬榮很是不習慣，卻又不敢說。

    “啊，怎么吃這些啊！”愛麗絲滿臉嫌棄的夾起韭菜，又嘟囔著嘴夾起菠菜，最后又翻翻鴨肉，顯然對這頓飯菜很不滿意。

    “賺錢不容易，往后就省點花吧！”苗桂芬冷冷說道，語聲中頗有指桑罵槐的氣味，旁人一聽，就知道她是在怨志明沒給她錢料理。

    志明和志超對視一眼都沒說話，蔡萬榮悶聲扒飯，愛麗絲不悅的努努鼻子，扔下筷子不吃了。

    幾人都沒再說話，吃完飯后兄弟倆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志明的房間在一樓最角落里，志超在隔壁，他們三個在二樓。

    他走回房里，只覺得心里堵得慌。這幾個月來，父親總是以各種各樣的借口要錢，他身上真的沒多少錢了。

    “哎！”他重重的嘆息一聲，走到辦公桌旁，從抽屜里拿出那個水晶玻璃球，拿在手中，輕輕轉動著。也只有對著這個水晶球，他的心情才能稍稍平靜些。以己度人，他這才體會到，明輝的手上24小時不離腕表的原因。只是，佳瑜是活生生的人，明輝還有個盼頭，可他，卻沒有。

    “哥。”志超從外面進來，很想說些什么安慰他，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說。有時候，他真的很想幫哥哥分擔一點，無論是心靈上的還是經濟上的，可他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明輝，沒人知道他和秋霞的事。志超見他最這個水晶球鐘愛至極，之前問過一次，他說感覺好看就喜歡，并沒說明來歷，便也沒再多問。

    “要不，我再和爸爸說說吧，我就不信，他們三個有收入的人，會連明天請酒的錢都拿不出來。”志超蹙眉，憑什么爸爸娶媳婦，要哥哥來養，又沒血緣關系。說句難聽點的，能每個月給她生活費就不錯了，還真把自己當他們的媽了？

    志明苦笑搖頭：“這里離明輝家不遠，今年他們也有回來，晚點我去問明輝借點吧。你同我一起去，順便介紹你們認識。”

    志超冷哼著別開臉，又上前一步，勸道：“你這樣一再忍讓，連我也看不下去了，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你越給他們錢，他們就越以為你身上還有錢，只要你還有錢，他們就會一直問你要。”

    “傻小子。”志明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和爸爸的關系好不容易才緩和些，不想多生事端了。”

    “可這……都怨那個女人……”志超很恨道。

    “哥哥哥哥！”

    一陣女聲響起，硬生生的把志超的話給打斷了。是愛麗絲，話音才落，人就已經出現在房門口。

    “二哥，你也在啊，那正好一起啊！”

    “什么事？”志超面有不悅，板著臉冷冷地問。志明則不理會，繼續看著他的水晶球。

    “剛剛我都沒吃飽，想著問問大哥有沒有空，帶我去集市吃東西，順便逛逛。我這里又不熟，只好請你們啦！”

    一般人從別人對自己的態度，就能判斷對方是否喜歡自己，可她倒好，繞是志明兄弟倆對她冷冷淡淡的，她的熱情也絲毫不減。每天蹦蹦跳跳嘰嘰喳喳的，就好像永遠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樣。兄弟倆都努力說服過自己，試圖去接受她，最后，還是以失敗告終。非但如此，心里反而越來越討厭她了。

    “我們回來的少，也不熟。”志明的回答也是志超想說的。

    愛麗絲有些泄氣，癟著嘴歪著腦袋，眼珠子轉了轉，看看志超，又看看志明，不一會兒，目光就被志明手上的水晶球給吸引住了。

    “哇，好漂亮！”她大步沖上去一把奪過，待志明回過神時，東西已在她手中。

    他騰的站起身來，目光嚴峻：“還給我！”

    “大哥，你別那么小氣嘛，就算不送給我，借我看看也不行嗎？”她邊說著，手還顯擺了一下。

    志明氣更甚了，就算之前他和蔡萬榮吵架，都沒有過這樣的表情。冰冷，充滿殺氣。志超看的是一頭冷汗，生怕她雜碎了。想飛身上去奪，可那水晶球滑溜溜的，他又怕弄巧成拙壞了事，只得站在一旁干著急著。

    “我說，還給我！”他咬著牙，強忍著不爆發，氣得眼角的青筋都爆起來了。

    志超見勢不對，趕緊走到愛麗絲身邊，伸手就要拿過水晶球，哪知愛麗絲孩童興起，閃身一躲縮到一旁：“有什么了不起嗎？看看也不行嗎！”

    她是家里獨女，爸爸早死，母親沒怎么管教她，自小被爺爺奶奶寵慣了，有什么好東西頭一份就是她的，就算沒給她，也從沒受過這樣的氣。志明越是這樣，她越不想還，心里只想著讓志明低聲下氣求她。

    “怎么了，在吵架嗎？”蔡萬榮和苗桂芬從外面走進來，見三人對峙著，于是又問了一句：“怎么回事？”

    “爸爸，大哥欺負我！”她眼眶發紅，鼻子一抽一抽的。能不這么顛倒黑白嗎？志超看的很想打人。

    愛麗絲不是自己生的，蔡萬榮不敢打罵。目光看向志明，志明仍鐵青著臉，上前一步，伸出手，低吼道：“我說，還給我！”

    也許是他這個神情和舉動嚇著愛麗絲了，她倒退一步，撞到后面的衣櫥，嚇得手一軟，“哇”的一聲哭起來，那個玻璃球應聲而落，登時在地上摔個粉碎。里面的白色假雪花，風車，假人掉了一地，志明心也跟著沉入谷底。

    他的目光由憤怒，轉成了心碎和絕望。

    “愛麗絲，你看看你闖的禍！”苗桂芬一手扯著女兒的衣領，一手用力打著她的頭，迅速將她拖出房間。她則是不停的哭，哭的比剛才還大聲，當真一副被志明欺負了的模樣。

    志明訥訥上前，蹲下身子，顫抖著手將地上的東西一點一點的撿到手里。蔡萬榮看著這樣的兒子，心情極為復雜，想說點什么安慰他，又不知道怎么說，只在一旁皺著眉，急得抓耳撓腮。最后，對志超說道：“你好好安慰你哥。”然后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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