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混沌,陰陽流轉,萬籟俱寂,生死不聞。
——好吧,大概每一個做了很長很長的夢然后清醒過來的孩子都會有這種迷迷瞪瞪的感覺: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該干什么?
墨霜也不例外。
“這是……什么地方?”
少女掙扎著坐起身,還沒怎么仔細觀察周圍環境,意識到使不上什么力氣的她很快便注意到了將自己兩手扣在背后的萬惡之源——羅網晶手銬。
到底是墨霜本霜,她很快停下無謂的掙扎,冷靜下來打量四周。現在的她神思清醒,心臟跳動有力,身體沒有任何不適,之前的苦痛仿佛在一覺之間便離她而去。
這樣就挺好,畢竟在墨霜眼中,一個健康的體魄就足夠她應對很多未知的情況了。
四周漆黑一片,看不到一絲光亮,耳畔是死一般的寂靜。
墨霜并不心急,只是眨眨眼,慢慢放大瞳孔,靜待自己適應黑暗的那一刻的到來。
驀地,她臉色一變。
“竟然是暗夜的地牢?”
不好的過往記憶再度涌上心頭,就連皮膚筋脈似乎都是極為配合地同步產生了曾經的劇痛。
縱然時過境遷,縱然這里已經沒有當時的碎尸與白骨、沒有曾經的哭喊與嚎啕,但……畢竟是一點點烙印上肉體的苦痛。刻在記憶深處的疤痕再度被揭開,因此,饒是以墨霜的心性和定力也難免條件反射地產生抗拒之情。
胳膊稍稍一動,手腕上的鎖拷便也被她弄出了異樣聲響,在這陰暗潮濕人跡罕至的地方顯得是分外清晰。
冷靜,冷靜!想想暗夜是怎么教導你的,學會控制情緒!呼——
墨霜深呼吸,將額頭抵在冰冷的墻壁之上,慢慢平靜下來,開始梳理記憶。
意識半是清醒半是朦朧,朦朧時的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只是目前看來夢的內容已經完全模糊不清,依稀只能記得有一道溫和低沉的嗓音在不斷呼喚自己;清醒時的自己卻像是要被撕裂成兩半——那情感浪潮除開對執行暗夜交付的任務的麻木,更多的卻是對那群家伙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該存在的古怪依戀。
不說別的,后者那太過強烈的感情沖擊已經讓墨霜陷入一個迷惑怪圈,她不得不調用極大的精力才能遏制下這種幾乎要將她的心靈盡數席卷吞沒掉的洶涌而來的情愫。
“為什么會這樣……”
墨霜的眼眸一寸寸掃過周圍。
是因為身陷囹圄,才不可遏制地留戀起曾經的溫暖與歡欣嗎?
可是,明明暗夜才是她十幾年來的記憶支撐點啊。
可是,明明這里才是她生活和成長的地方啊。
暗夜,難道不是她的家嗎……
她繼續很有耐心地回想著,不知是什么原動力進行著驅使——從原在暗夜的點點滴滴一直到潛伏進八星堂再到后來的一切——墨霜現在竟是有些許想將自己的過往完全審視一遍的苗頭。
她很明確地聽得到自己心底的那個聲音——
她想要弄清楚真正屬于自己的一切。
驀地,思緒被驟然打斷,琥珀色的眼眸闔了又開。
雖然銘契被暫時束縛,但是這細微的腳步聲并沒有逃過墨霜的耳朵。
她看向來人,此時的目光竟是與平日別無兩樣的冷靜漠然。
“看看你這小眼神兒,嘖,真是暗夜成員的標配啊。也不知道你和那群小家伙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如此?”
“老師,您這話什么意思?”墨霜沖花飛翎挑挑眉毛,隨即挺直腰背,稍稍扭過身子,將背后的手銬示意給花飛翎,意思很明確,“我的任務不是被判定失敗了嗎?”
她重新轉回身子,聲線平穩,聽不出心中悲喜:“此次任務沒有順利完成,我自知愧對您和暗夜的期望,所以按照銘教規定,要殺要剮也悉聽尊便。至于那個銘教……任務既然結束,我與他們便再無瓜葛。
自然,若是他們威脅到了暗夜的利益,那么哪怕以敵對形式相見,我也絕不會有半點手軟。”
“小相相,話,可不能說這么滿哦。”
少女眼神猛地一凜。
掌心托起的夜光石照亮了狹小的天地,花飛翎勾起唇角,面容帶笑和煦的宛如冬日暖陽,但眼底呈現的卻是一片冷然。
花飛翎向前一步拉近了同墨霜的距離,隨即緩緩開口,低語聲猶如深淵鬼魅:
“流水無情但落花有意——我說小相相啊,如果老師沒有猜錯,你的那些小伙伴們,現在應該已經快馬加鞭趕來暗夜,以解救你于‘水深火熱’之中了。”
她用一對銳利的眼眸緊盯著那抹倩影,不放過一絲一毫她的表情變化,就例如之前墨霜話語中的微小停頓與那倏然警惕的眼神,她便是將之全部收入心底,更罔論此刻那張冷艷俏臉上明顯的震驚、錯愕與不解。
“所以小姑娘,凡事不要太快下結論。你看,你口中的敵對形式已然到來,一輪戰斗竟然這么快便要殘酷地讓你直面立場選擇。
而你呢?
無論是暗夜的墨雨相也好,八星堂的墨霜也罷。你,做好準備了嗎?”
手指搭在臟兮兮的護欄上,白皙與暗黑形成了鮮明對比,花飛翎不動聲色地看著自己的學生,很用心地記下這張臉上難得的精彩表情瞬間。
此般距離下,夜光石足夠映照出一張明艷動人的小臉上的細微表情,花飛翎不錯眼地瞧著,竟是連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墨霜明顯的驚惶。
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親眼看到萬年冰山美人臉上外露出這種情緒,花飛翎自己也啞然失笑。
“老師您不要開這種玩笑。”墨霜聲音有點發抖,語速卻快得可怕。
“第一,這里是素平城,且暗夜據點位于人跡罕至的不破峰頂,遠在永安城的他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找到;第二,既然您默認了我任務失敗,那便說明我的名字已經被從八星堂里剔除,成員的加入與離去都是大陸上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正常的退會流程一走,他們不可能會再對我的退出起什么疑心;
哪怕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起了疑心發現了異樣知道了前因后果然后上述推論全部不成立!第三,那些家伙怎么可能在明知我欺騙了他們、明知我居心叵測意圖不軌、明知我根本就不屬于八星堂之后還要再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送死!”
情緒難得激動一次的少女聲音陡然轉高,因為劇烈的呼吸而一起一伏的胸脯無疑昭示了她內心的洶涌情感。
花飛翎大概也是鮮少聽聞墨霜一口氣說這么多的話,此刻同往常清冷寡言人設并不相符的學生也是令她呆了幾秒。
沒有立刻接話,女子只是默默站在牢外,俯視著坐在地上的女孩,看著她黯然低垂著腦袋,聽著她從厲喝倏地轉為喃喃低語:
“對吧,老師你仔細想想,正常人都是不會來的。他們怎么會為了一個生命中萍水相逢的過客、為了一個背叛了組織的家伙草率行事呢?”
她的聲線飄渺,氣息輕弱,與其說在告訴花飛翎,倒不如說是在叩問著她自己。
只是那個本應堅定脫口而出的答案看起來是那樣的不可思議,因此,現在的墨霜竟是連說服自己的底氣都沒有。
花飛翎慢慢從些許的驚訝中回過神,她凝視著自己的學生,輕輕搖搖頭。
竟然真的和自己猜想的反應一模一樣。
墨雨相啊墨雨相,誰能想到連自己這個只會打打殺殺的家伙都早已看了明了,平日有著那樣強悍沉穩的心智的你,竟然會在這么簡單的問題上轉不過來彎,
這究竟是旁觀者清,還是當局者不敢面對那再明顯不過的答案,竟是甘愿懦弱地沉溺在其中呢?
腳步聲漸漸遠去,墨霜抬起頭,正看到夜光石柔和的光芒逐漸湮滅在視線盡處。
周遭重歸一片黑暗,她聽得花飛翎的聲音從遠處幽幽傳來。
“夜深了,好好睡一覺吧,畢竟到了明天,就又是一個嶄新的開始啦。”
嶄新的……開始么?
墨霜長久被羅網晶扣住的手腕傳來絲絲麻癢,她煩躁地咬緊舌尖,用刺痛使自己清醒。
她的“疑惑”沒有在花飛翎那兒得到絲毫解答,倒是那不正經的老師又像打太極一樣丟回了另一句高深莫測的話語。
雙眸緊緊閉起,墨霜試圖理清混亂的思緒。
那群不靠譜的家伙的音容笑貌同記憶中的暗夜生活糾纏在一起。
她記起了墨雨相在暗夜經歷的那些非人的時日,她也記起了墨霜在八星堂感受到的溫暖與善意。
“暗夜的成員沒有伙伴、沒有搭檔、沒有隊友……你們,為什么要來……為什么……為什么要逞英雄?”
“畢竟……我、我算你們的誰啊?”
*
身后的監牢中沒有半分異動,她的腳步頓了頓,隨即繼續翩然行進。
她也說不清特地來給她講述這番話的用意何在。
后來想起,大概稱得上是鬼使神差。
算了。
她倒是看得開。
既然都在這地方安生劃水了那么多年,那對不起啊,作為獎勵,就請允許我在這位不聽話的學生身上,小小的任性一回吧。
我保證,這是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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