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析突然被皇上呵斥出殿,殿中的氣氛凝固成冰。
這一瞬,皇上俊臉上的神情仍帶著幾分肅然的復(fù)雜,在下達了圣旨之后就準備離開了。
“皇上,臣府上剛到了一批新茶。”王杳淡聲道,顯然是有事要留皇上相談。
旭云荒一沉眸,對身旁的侍衛(wèi)道,“送公子辰回府。”
公子辰緩緩站起身,云煙藍的衣擺劃過大殿的地面,他垂下眼眸,那雙絕美的臉,嫻靜也孤柔。
本來是有皇上面見玄門才俊的環(huán)節(jié),但因為大將禾析被皇上呵斥出殿,擾了皇上的心情,這一環(huán)節(jié)自然是被取消了。
那些玄門弟子臉上都寫著幾分失落。都是經(jīng)過千百般努力,被精挑細選出來的,只等著能面君一次,這次的面君錯過了也不知要多久才能等到下一次。
等皇上和王杳離開玄殿,公子辰跟著侍衛(wèi)也離開了。
這時殿中其他人才開始議論。
這時有弟子低聲問道:“你們都聽到?jīng)]有。”
皆是修道弟子,方才皇上的話雖聽得不是特別清楚,但也聽了個大概。
這時,坐在前排的王萱站起來,他身材高大,陡然一站起來,給人一種無形壓力,他轉(zhuǎn)身對玄門弟子道:“方才圣上的話及圣旨,聽到也好,沒聽到也罷,都不要傳出去。”
這時有弟子問道:“萱哥,你說大人要和皇上談什么。”
王萱自然清楚,應(yīng)當(dāng)事關(guān)那道口諭,十分不妥。王杳是想讓皇帝,先撤回口諭,再派人暗中尋找陽明少陰之體的人。只是方才皇帝氣在頭上,即便是國師王杳也不敢直言。
“事關(guān)剛才那道口諭。”王萱淡道,“皇上方才正在氣頭上,恐也未曾思量太多。”
眾弟子點點頭。
這時殿外,禾析見公子辰出來,他眉一沉追了上去。
公子辰突然止步,那雙滿是刀傷的手捏握住云煙藍的衣袍。
他驚世絕艷的雙眸仍帶著笑意,臉頰邊兩道刀痕刻骨而醒目。
“為什么?!”禾析低聲嘶吼道,禾析自詡不是什么好人,但禾家是旭家的輔臣,若是天下人對旭家都有二心,唯獨禾家不會。
皇帝尋人爐,修己力,如此喪盡天良的做法,他禾析就是拼了命也不會讓皇帝敗壞自己的德性。
那長發(fā)少年,身影微頓了一下,只淺聲淡道:“找一個人。”
“呵呵……”禾析冷笑,他的笑聲不大,卻很低沉,他突然踏步上前,一把提起少年的衣領(lǐng),“有時候真想殺了你這個廢人……”
廢人……
公子辰絕艷的目微瞇,廢人。
他就是廢人,一個空有神格之命的廢人,沒有靈力,沒有內(nèi)息,身體衰敗、殘破,比普通人還不如的廢人。
“若不是這一張絕艷的臉,我殺你千百回了。”禾析喜歡美人,這是大炎眾所周知的事實,他性情雖不及狂仇的殘暴無人道,但也絕不算溫和,但與狂仇不同,他會對美人心軟。
公子辰勾唇一笑,“我渾身每一寸皆是毒,將軍得不到我,不妨殺了我可好。”
禾析一皺眉,捏著公子辰的手更用力了,“你便是算準了我不會殺你,也不能殺你……”
若是現(xiàn)在殺了公子辰,皇上恐是要一怒之下將禾家問斬了。
“是何人派你來害我大炎?為何要害我大炎?!”禾析怒吼道。
少年清泠一笑,掙脫開禾析的手,他猛退數(shù)步,捂著胸口道:“害你們?那是誰害我痛失愛妻?又是誰害我變成現(xiàn)在這般模樣……”
是四方天。
是狐狩西府。
是南山谷落。
是這些四方各部,所設(shè)的一個又一個的局。
“是這些飽含野心的高位者,自己害苦了自己,所有的罪孽,都是要還的。”少年冷冷一笑,拂袖離去。
他步履緩慢,是體弱者特有的虛步,但他一身清貴氣息,是千年沉寂,萬年沉淀下來的沉斂貴氣,仿佛是從時光幽遠處而來,又朝著時光消散處走去,跨越歲月的荒野,走向萬古的神。
禾析錯愕地凝視著少年遠去的背影,他的目光驚奇又疑惑,那明明是一個比普通人都不如的……廢人。
他沒有內(nèi)力,沒有內(nèi)修,甚至一點武力都沒有,甚至身體衰敗,同要死的人一般……
禾析甚至難以想象,在公子辰被他帶回盛京之前,是如何活下來的。
公子辰是在禾析的府上被皇上發(fā)現(xiàn)的,一想到這里,禾析便覺得自己從頭到尾都受了公子辰的算計。
胸中原本滔天怒火,可當(dāng)看到少年遠去的清瘦身姿,他的心又輕顫了一下。
臘月塞北的風(fēng)雪,少年單薄的身體倒在雪地里,他永遠不會忘記。
于是他救了公子辰。
他不認為自己是好人,卻在一次又一次的救人,也許是他父親說過的,禾家?guī)资昵白鲥e了事,這些罪孽,要慢慢的贖回來。
他在殺人,也在救人。
在泠城他放了前朝的飛騎將軍,在塞北他救了一個陌生的美貌少年。
不知怎么。
禾析突然覺得胸中鈍痛了一下,他追上前去,在離少年十幾步的地方說道:“跟我回府。”
他知道,除了盛京他的將軍府,公子辰身無分文,沒有地方可去。
少年頓時止步。
少年瀲滟的鳳目上,纖長的睫毛輕顫了一下。
在回將軍府的馬車上。
馬車里,三盞提燈要要晃晃的。只有大富大貴的人,才有銀子在馬車上安置三盞燈。
少年歪躺在車座上,禾析知道少年身體不舒服。
他只要身體不舒服就喜歡躺著。
“公子辰是化名嗎。”禾析突然問道。
“算是。”少年閉目輕嘆。
“那你本名叫什么?”忽地,禾析無端問道。他突然想了解這個少年的過去,也不是因為什么香艷的理由,他雖是斷袖,但對這個少年從來就沒起過那種心思,他只是平生第一次想單純的了解一個人的過去。
因為……
他能猜測到,公子辰的背后,應(yīng)該有一段纏綿悱惻,凄然絕美的故事。
因為眼前少年是這樣一個絕塵脫俗的人。
“本名不可說。”
“你……”
禾析被他這話一噎,頓時面上又寫滿怒意,卻又不可動怒。
少年微皺了下眉,這才睜開眼,他望著禾析,輕嘆了一聲,“我身有三咒,一為亡父生前為我下的血咒,二為思念亡妻立的孤生咒,第三咒是為破我亡父生前血咒,我為我自己所立……”
禾析滿目驚奇的望向少年,當(dāng)然他最奇怪的是少年一口氣對他說了這么多話,這還是頭一次……
禾析雖然沒有聽懂,但到底是高興的,至少少年愿意告訴他這些。
禾析不想錯過,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父親為何要給你下血咒,又是下了什么血咒?”
少年微瞇起鳳目望向禾析。
禾析被他瞧得心里一陣發(fā)毛,他莫非又聞錯了話?
哪知少年卻回答他了,也不知是心情好,還是怎樣。
“他讓我永生永世不離開一個地方,讓我一心一意輔佐一個人,做那個人的臣奴。”
少年淡道,他的目光落在車頂?shù)奶釤羯希瑸囦僦袔е鴰追殖镣础?br />
聞言,禾析心中一震,這和禾析家族的祖訓(xùn)如出一轍,但是又有不同,他隱約能明白少年的心情。
“你破血咒是想離開那個地方,還是不想輔佐那個人。”禾析再問。
少年愣了一瞬,茫然地搖搖頭,沒有再說話了。
正這時,馬車一停,聽得馬車外有守衛(wèi)道:“將軍,到了。”
“去請個御醫(yī)過來。”禾析吩咐道,又走至少年身前,將他抱下車。
少年很清瘦,禾析抱著他并不費力。
將軍府外的墻垣上種著非常多的海棠花,只是花期還未至,風(fēng)一吹,偶爾有幾條垂下的枝條拂過頭頂。
禾析抱著少年走進將軍府,少年灰藍色的衣擺擦過將軍府門前的石階,只聽道將軍的輕嘆聲:“若非萬不得已,又有誰愿意傷人傷己……”
他似乎有些明白公子辰的心情了。
那種在絕望中的尋找,迷茫而不知未來的尋找,最后遍體鱗傷的只剩下自己。
只是,又何苦把自己磨成一副消瘦的骨……
禾析看了一眼懷中人,很快跨進府門。
“將軍,御醫(yī)過來了。”一炷香后,有守衛(wèi)領(lǐng)著御醫(yī)過來。
那御醫(yī)來了幾次了,替這個小公子檢查了這么久的身體,自然已知道大概了。
“我說過,他身體不好且心疾已久,這心病還是得心藥來醫(yī)治。”老御醫(yī)嘆氣道,“再這么下去,怕是要給他準備后事了。”
禾析一驚,皺著眉,“這么嚴重?”他似乎從未想過會這么嚴重。
老御醫(yī)要要頭,“他體質(zhì)特殊,按理應(yīng)是長壽之人……”
御醫(yī)自然不知這少年是人神命格,壽限在兩三百年。
“只是他思慮太多,損了元陽,說簡單點,就是在消磨陽壽,形同自殺。”御醫(yī)接著說道。
禾析一震,“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我方才說過了,心藥。”御醫(yī)沉聲道。
送走了老御醫(yī),禾析望著榻上面色蒼白的少年,心道:“你什么都藏在心里,也不同別人說,旁人又如何知道你這心疾,緣何而起,又因何而生。”
“想要救你一命,還真是難。”禾析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替少年蓋上被子。
這廂。
國師府,玄殿內(nèi)閣之中,焚香霧繞,茶香四溢。
王杳請皇上過去品茶。
江左以貢茶文明于世。
皇上知王杳喜茶,他時常飲茶也只是陪王杳喝上兩口,事實上他并不喜飲茶。
“說吧。”小抿了兩口后,皇上望向王杳說道。
王杳放下茶杯,即刻說起了方才皇上下達的口諭。
“皇上,人爐之事,杳有顧慮,愿皇上圣明,聽杳一語。”
“國師且說。”皇上目光沉了沉,說道。
在王杳一席話后,旭云荒立刻明白過來,這么做實在不妥,若是將此事宣揚出去,恐怕華胥會大亂,不若暗中尋訪。
于是皇上立刻派侍衛(wèi)追回了李公公。李公公到底是皇上身邊的老人了,他明知皇上是在氣頭上下達的口諭,是故并沒有即刻派人傳出去。
“還是國師考慮周到,方才是朕著急了。”旭云荒微沉了沉目光,說道。
王杳跪地道:“杳,無法請皇上收回不找尋人爐的心思,只求皇上為大炎千秋萬代功業(yè)著想,絕不可為求長生,而毀了功業(yè)。”
王杳此番話可謂是很直白了,皇上雖聽得進去,但心中依然有所不喜。
王杳也深知,但又不得不說。
君臣二人只坐了會兒,皇上便起身了,“天色已晚,朕要回宮。”
王杳頷首,正要相送。
皇上轉(zhuǎn)身,淡笑道:“國師不必相送,朕還等著明日早朝國師攻打浗淄的方案呢。”
皇上走出王杳的內(nèi)閣,這里他來過兩次了,本來也熟路。
皇上走過內(nèi)閣外的長廊,忽見一個紅衣人走過去,他眉頭微皺,喊了聲,“站住。”
那人似乎是愣了一瞬,垂首站在了原處。
這反倒是讓旭云荒疑惑了一下,這人竟然不跪不拜,莫非沒認出他是誰?
旭云荒一勾唇,竟覺得幾分有趣。
方才一連串的事實在讓他掃興,心情微煩悶,如今這一小事,竟然讓他心情開朗了許多。
他緩步走過去,沉聲問道:“是王杳的弟子,還是師弟?”
顧喜微皺起眉,答道:“我叫顧長樂。”
旭云荒更是奇了,這人已不用敬辭,而不說謙稱,直接說“我叫顧長樂”,有意思。
“不認得我是誰?”旭云荒佯作生氣道,“這么對我說話?”
云荒帝沒有意識到自己沒有用“朕”,而是用的“我”。
顧喜愣了一下,跪地:“皇上。”
云荒帝微皺眉,似乎是在想,這小子是假傻,還是裝的。
旭云荒瞇眼道:“既然認出來了,不行禮是想欺君嗎?”
只聽顧喜答道:“皇上,臣剛才是沒反應(yīng)過來,這是臣第一次見皇上。”
云荒帝沒有說話,而是沉默了一會兒。
顧喜額頭上的冷汗滑落臉頰,只等著這個人再開口不是把他拖下去斬了。
哪知只聽到一聲“噗”的輕笑,旭云荒覺得這人有意思,初見他的時候還一派淡然鎮(zhèn)定自若,如今認出他來了,卻是渾身都在輕顫。
“抬起頭來。”
顧喜等了許久,卻等到了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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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漓:禾析美人,我一生都感謝你在泠城放了夜九,在塞北救回了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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