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從沈君夜的過往里了解到的陽燭，還有現在夜九在素問塔中了解的陽燭，她能得知，陽燭確實是在九陽之靈極盛時的產物，但這種產生，伴隨著沈君夜的殺心……

    夜九深皺起眉，心下卻清明無比，因為她確定，陽燭的產生雖然和九陽之靈到極盛時，她的殺心有關，但這應該是它產生的條件，但不會是他們共存的條件。

    如此千年神物，它既然認她為主，就不該是依賴殺心的，她可以肯定還有其他不知道的答案。

    夜九停了一會兒，問道，“你出現過多少次，有過多少個主人？”

    陽燭愣了許久，才回答道：“三個吧，也可能是四個，接近萬年了，不記得了。”

    “……”

    夜九沉默了一會兒，再問道：“那他們與你都是因九陽之靈極盛結契，因殺心而起意，因入魔而死？”

    陽燭怔怔地看著夜九良久，已經折服在這個女人的才智之下了，猜的……太對了。前幾個主人都是殺心反噬，入魔自毀而亡，主人亡，它則沉睡，等待下一個九陽之靈極盛之人出現。

    如此反反復復大概是經歷了四個主人，直到沈君夜的出現。

    而它卻在沈君夜沒有入魔前消亡了……

    沉睡了一甲子之后，又在沈君夜的轉世身上蘇醒過來。

    ——都是天意。

    既然天意如此，沈君夜上一世入不得魔，這一世她還逃得過入魔自毀的命運嗎？

    夜九望向陽燭，仿佛一眼就能將陽燭看穿一般，她沉聲一嘆，似乎是看穿了它的小心思。

    “陽燭，你是古書中記載的神物，不是魔物。”

    女子輕輕淺淺不帶一絲情緒的聲音傳來，即便如此清淺，陽燭卻聽得相當明白了。

    仿佛是千年之后的一計當頭棒喝，讓它猛地清醒過來。

    對，它是神物，它是神物為何主人一個一個入魔？這也許不是因為它……

    為什么它此前從未想過這一點呢，它可是神物呀！既然是神物為何因殺心起意，又讓歷屆主人入魔而死……它甚至都要以為自己就是依賴貪欲和殺戮存在的靈體了。

    夜九閉目沉思，她相信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

    “蘇淯曾跟我說，結契有很多種，而其中一種結契有幾層含義，分為初步結契，和最終結契，我想我和你，沈君夜和你，你和你的前幾任主人，都只是停留在初步結契。”

    不知過了多久，夜九沉聲說道。

    陽燭靜默了，仔細一尋思覺得夜九說得十分有道理。

    如果只是初步結契，他們還沒有達到某種真正結契的標準，那么初步結契的主人就有可能入魔的。

    想通之后，陽燭才意識到，千年前，到底是它害了那些主人吧。或者當初它就沒有主動去搞清楚它與那些主人的結契到底是怎么回事。

    陽燭表現的很沮喪，夜九望著它，也知道它此刻在想什么。

    “你不必難過，皆是命數。”

    夜九淺淡的聲音傳來，陽燭頓時怒了，“你可真狠心，說得輕描淡寫的，你難道不怕入魔嗎？”

    陽燭表現得很激動，夜九一怔，到底是她不會說安慰的話，不說還好。

    陽燭說完也愣了一下，這一瞬更沮喪了，連顏色也變得透明起來，若是她真的也入了魔，它想它會更難過，因為這幾個主人里，數跟她跟得最久。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你若入了魔，我也不知道下一次再出現會是什么時候……”陽燭淡淡地說道。

    混沌的天，冰涼的雨，亦如它此刻冰涼的心情。千年不識愁滋味，至今日它才方知什么是人世愁苦。

    夜九心下微動，沒再說話，也不敢再說什么，她知道她仍舊不會安慰別人。

    她閉目，試著將體內的冥道之靈再度融合了一下，沉氣，屏息，感受著那股靈氣與九陽之靈融合。

    不知過了多久，離體許久的陽燭再度回到夜九的身體里，它似乎在一瞬間學會了沉默。

    夜九再睜開眼的時候，看到身邊的夜玄劍劍靈發出微弱的光，她在身體吸收了尹梵天所給的冥道之靈后，體內的靈力更加強盛，夜玄劍也感受到了吧。

    “是了……”夜九睜開雙眸，夜漓蹭說過夜玄劍是神劍，神劍是如何來的，她記不清了，但她始終堅信只要她的靈力變得更強，夜玄劍得到的她的靈力更多，就會醒來。

    夜玄劍其實是沈君夜贈與蘇淯的佩劍。

    沈君夜十九歲生辰那一年的早春，她偶然進入四方天傳說中的云煙山，一切皆是偶然，但也不得不說是天意。

    在那里她遇到了隱居了很久的一代劍尊軒轅尤。

    這個叱咤風云的一代劍尊，轟動過四方天的歷史，也仿佛曇花一般，消失于史冊很多年。

    軒轅尤，他身高九尺，眉目說不上英俊或者俊美，但讓人記憶深刻，屬好看之流。

    他是劍尊，亦是劍癡，只是后來一夕頓悟，退隱江湖。多年來云煙山周圍只有他一人居住，突然進來一個人，還是個內修高人，引起了他的興趣。

    “你若要出山，先和我打一場。”他笑道。

    沈君夜與他打了一場，一戰之后，雖說那一戰她和劍尊險險打了一個平手，但劍尊卻十分賞識沈君夜，還將神劍夜玄賜給她。

    劍尊手上有三把名劍，皆是神劍，而夜玄是其中一把。

    軒轅尤是出了名的劍癡，但自從他歸隱之后便沉迷于內修，在劍道招數上的心思淡了不少，所以對于送出去一把夜玄劍也不覺得有什么，劍跟他在山中，也只是放著當擺設。

    倒是夜九得了一把神劍之后心中歡喜不已。

    如此好的劍，當然是贈給蘇淯，蘇淯的木劍也用了這么多年了，快爛了也不舍得扔棄。沈君夜當時想都沒想，下定決心此劍應當找個時機送給蘇淯。

    于是此劍作為蘇淯十九歲的生辰禮轉贈給蘇淯。

    而那個時候，她剛和三年沒見面的蘇淯，在溯方北落再重逢，卻是不歡而散。

    即便是不歡而散，沈君夜保持著她慣常的冷漠，可內心深處卻為重逢而心驚。

    而得到夜玄的這一刻，仍然首先想到蘇淯。

    夜九知道的，蘇淯得此劍，視若珍寶。甚至后來，此劍一直跟隨夜九的“師尊蘇淯”轉世輪回。

    事實上夜玄劍是神劍，神劍之劍靈是由幾代劍尊在劍道之靈的注入下，化氣而生，是靈的產物。

    夜玄劍靈受不得殺戮之氣，是故夜玄劍那日在阻止夜九的時候重傷了劍靈，虛弱至今。一直是夜九用體內的靈力吊著它的一口微薄的脈息，才使得它沒有立刻消亡。

    夜九此刻還沒有完全記起夜玄的來歷，但也能感受到內心深處對夜玄的深刻的喜歡與執念，這是沈君夜傾注給蘇淯的情感，她也是個武癡，素來喜歡劍道，卻在得到神劍的那一刻首先想到的是蘇淯。

    此刻，夜九才粗粗憶起，這劍是她贈給蘇淯的。

    軒轅尤對沈君夜說：“此劍雖得了劍靈，但還沒開刃，劍鞘劍柄你都可以重鑄一下。”

    沈君夜帶著夜玄劍走出云煙山，在她走出云煙山的那一刻，她突然想，連夜趕去溯方，再問蘇淯一句：回祗闕嗎。

    她騎著馬，披星辰而至，在溯方的街頭尋找，有苦笑自己的愚蠢，此刻的蘇淯應當在溯方皇宮。

    溯方帝君病危，雖然這是傳言，真正的情況她也不得知，只是傳言了好久了。

    她去了溯方皇宮，在一陣好找之后她看到了蘇淯。

    蘇淯正從姬離的宮中出來。

    蘇淯走至皇宮靜謐處，突然抬頭看到了宮殿屋檐上的白衣女子，她舞動的衣袂，在風中飄動，她凝望著他，如此的平靜。

    沒有了再見時的淡漠，她的目光此刻平靜的不可思議。

    蘇淯內心一顫，只聽到她說道：“回祗闕嗎？”

    她似乎只問了一句，蘇淯在沉默片刻后，毅然跳上屋檐，跟著他離開了。

    他的父親溯方帝君突然云游去了，離開前下令宣布他病危。見過了兄長，得知父親去向，所以，蘇淯才走的這般灑脫。

    沈君夜是訝異的，沒有想到蘇淯會跟她回祗闕，她以為他只是想回去看看師父。

    淡道：“師父不在祗闕。”

    這是重逢后，她對他說的第二句。

    再度聽到她的聲音，且這么近聽到她的聲音，蘇淯難掩內心的激動，甚至忘記了說話，或者說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話了。

    沒有得到蘇淯的回應，沈君夜微皺了下眉，沒有說話，而是運起內力，踏地飛出皇宮。

    她的速度很快，動作干凈利落，蘇淯甚至還以為她生氣了，生怕她是真的生氣了，他趕緊跟了上去。

    飛出溯方皇宮，沈君夜一個哨子一吹，她的馬就吵著她奔來。

    她一抓蘇淯的手臂，與他雙雙坐在馬上。

    *

    不早不晚，回祗闕的那夜是沈君夜和蘇淯生辰前夕。

    次日，沈君夜將此劍轉贈給蘇淯，這日是他們約定好的生日，三月三上巳，她帶他去了祗闕的一處打鐵的地方，那地方從來都是葉仝用來打造一些用具的，是葉仝的私人打鐵場。

    是后來沈君夜才知道的，偷來過幾次，葉仝知道，但也沒說過她。

    而此刻，葉仝已經離開祗闕一年未歸了，葉仝離開前沒有一絲征兆，自然也沒有同沈君夜道別。

    葉仝這一走，走了很久，再回來的時候，帶著一身傷，四方天也大亂了，他的好徒兒沈君夜成了人人喊打的惡魔妖女。

    所以過去的一年，應當是沈君夜一聲中最孤寂的一年。蘇淯離開她三年，師父突然離開，兄長忙著和狐狩訂親不能來祗闕，而她回東君一趟，嬤嬤們又告訴她，她的姐姐也在準備嫁給溯方二皇子姬黍，所以要去宮中習規矩，不得出宮。

    過去的一年，她過得如此的寂寞，連時常陪她嘮嗑的師父也失蹤了。

    *

    似乎是蘇淯和沈君夜的十九歲的這一日后，祗闕二子心中的芥蒂開始凋零……

    這是在蘇淯離開四年后，蘇淯再回祗闕，雖然葉仝不在，師父沒有承認他的歸來，但他仍然是開心的，至少，沈君夜還愿意陪他過生。

    夜九就是帶著這樣的旖旎入睡的，而沈君夜與蘇淯的過往化作夢境呈現于她的腦海。

    沈君夜親自鑄劍，神劍夜玄的劍鞘是她設計打造的，開刃是蘇淯做的。

    之后是夜玄的劍靈蘇醒，認主，竟是直接喚起了男女主人。

    夜玄認了兩個主人。

    沈君夜未說一字，而蘇淯卻是內心歡喜。

    也是此刻，蘇淯解下腰間的葫蘆掛飾，淡道：“阿夜，你還收嗎。”

    看著他遞來的葫蘆掛飾，沈君夜陡然想起，此物似乎是在哪里見過。

    好像四五年前蘇淯是想送她這個的，但是她好像是沒有收下？

    不……好像更早的時候，也見過此物。

    沈君夜記不得了，夜九卻隱約記得，因為幾日前在素問塔展現出的溯方北落的幻境，沈君夜離開的時候，手中多了此物。

    那個時候夜九和夜玄有一會兒沒有跟上沈君夜和姬離，現在夜九在夢境中猛然想起來，應當是那時姬離送給沈君夜的。

    只是此物是元狩之母作為蘇家傳承贈蘇淯，那姬離為何有？

    夜九未想片刻，也想到應當是蘇淯贈姬離。

    那姬離贈沈君夜又是為何？姬離是王公貴族，自然不會將別人贈他之物，尤其是親人贈他之物轉贈，那就當是……送錯了？

    夜九如此一想，便也明白了。

    夜九的體內，陽燭未睡，跟著夜九的思路如此一想，心道它主人不是一般人，聰慧的它想死一死。

    八九不離十是那溯方太子想送別的信物，送錯了，反倒將蘇淯贈他的小葫蘆掛墜送給了沈君夜。

    陽燭都替那姬離汗顏，這都是命吧？

    夢中，夜九見那絕美少年握著手中的小葫蘆掛墜，紅著臉等著沈君夜的答復，他的神情不卑不亢，沒有一絲卑微的祈求，也沒有強勢到不容拒絕的高傲。

    眉目絕美，也透著他刻骨的溫柔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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