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很久很久，沈君夜刻意地想要遺忘這個名字，此刻被師父提起來，已是她將他遺忘的第二個年頭了。
她又自行屏蔽了這個名字，不去想這些。
只是此刻，沈君夜眉頭一挑，她師父的邏輯和腦回路是無比的奇葩，能突然從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上談，這么多年相處沈君夜雖然已經習慣了，但有時候仍要仔細想想師父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她一垂眸，淡聲道：“白道人當初也找您要過我。”
葉仝氣急反笑，“沈君夜，你他娘的也知道自戀了！老子現在覺得蘇淯小子比你好千百倍，自少是個‘小棉襖’。”
葉仝此刻再度提起蘇淯，沈君夜無法忽視這個名字了，一而再，就是強調。
此刻夜九見到沈君夜的胸腔有些微的起伏。
因為她就是她，她就是沈君夜，夜九此刻能清楚地感受到沈君夜的情緒。
微憤、薄怒，卻又強忍著不讓這股憤怒爬上眉眼。
她在恨。
十七歲的沈君夜，她竟然在恨蘇淯。
那昨夜夜九入夢中，重逢后的沈君夜，那樣的淡如止水的與蘇淯相處，又是花了多大的勇氣，又經歷了多少次內心的煎熬。
夜九不知道，在沈君夜的角度蘇淯是不辭而別，她對蘇淯去云澗之地并不知情。甚至葉仝對沈君夜說蘇淯是想回溯方過皇子的生活，不想留在祗闕了。
也許是因為這句話，在蘇淯離開四年后，師父失蹤一年后，沈君夜踏上了去溯方的路。
沈君夜是真的生氣了，卻又不是氣葉仝，這樣的生氣很復雜，她不能在師父葉仝面前表現，所以選擇了沉默地轉身離去。
葉仝此刻氣得火冒三丈。
師徒二人一年未見，不歡而散？
而葉仝還以為這臭脾氣的大徒兒是在生他的氣，說都不能說了還得了？
于是接下來的幾日，夜九瞧見那話癆師父竟然也不去找沈君夜說話了，日日在房里不出來，似乎要他去找沈君夜，他拉不下這個臉，畢竟他可是傲嬌的師父。
倒是臘月十一日的清晨，沈君夜很早起來，她站在葉仝的房門外等葉仝起來。
大約是等了半個時辰。
葉仝晨起練劍的時候瞧見沈君夜一襲白衫站在外頭。
天氣已經很冷了，沈君夜穿的很薄。
葉仝心下一驚，突然恍然頓悟了……沈君夜啊沈君夜，她本來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一個癡兒一般的娃娃，她對世間武修一切修為之道著迷，她沉迷詩詞歌賦奇門遁甲，他為何強求她去做一個普通女孩，未他安置新衣呢？！
葉仝此刻才覺得，那二徒兒不是他刻意找來陪這大徒兒練靶子的試煉物……倒是這上蒼特地安排來照料阿夜的。
若是當初不讓阿淯去云澗，等他作古了，還有個人照料下這癡兒……現在倒好……
葉仝雙目沉痛，心中一嘆，千算萬算，倒是為師害了她。
其實當初讓蘇淯走，并不是因為發現蘇淯那細小的心思，少年心思能有什么大風大浪，哪個少年不多情，只不過相處幾年蘇淯就會明白少年心思不過是少年心思，過幾年就會淡了，所以這并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無意間發現，二徒兒蘇淯的九陽之靈強勁到了一種非人能控制的地步，而且那小子竟然知道“藏拙”瞞著沈君夜，也瞞著他。不光是他體內的九陽之靈，還有他體內的冥道之靈……
當初就知道是塊好材料，卻沒想到這材料好到這般地步，讓他擔心起他的阿夜來。
若是那小子不“藏拙”他倒是還能留他，而那小子竟然暗地里“藏拙”，這讓他猜不出原因，所以就尋了個理由，要把蘇淯打發掉。
葉仝是個急性子，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了，也沒思考蘇淯到底為什么“藏拙”，但過了兩年了，葉仝也隱約明白了蘇淯的心思，不過是蘇淯是真的不想和阿夜爭什么，蘇淯是個玲瓏剔透的孩子，他知道師父偏心喜歡阿夜，他不敢表現的太強。
其實兩年前，蘇淯的內修已經超過沈君夜了，但是他的體力跟不上沈君夜。
如今葉仝想到蘇淯，說心痛不是沒有的，只怪他是個急性子。
“阿夜啊……”
葉仝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么。
只見沈君夜老老實實地從袖中拿出一物，遞到葉仝面前。
還是雙手遞上。
葉仝眼角抖了抖，突然有些“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覺悟，竟然不敢接。
圍觀的夜九扶額。
沈君夜唇角也抖了抖，淡聲道：“給師父補的第二樣生辰禮，是我繡……繡了三天的云襪。”
其實是練手的……
沈君夜第一次做云襪，還是繡花的云襪，真的是第一次。
葉仝挑眉，算是明白了沈君夜的意思，雖然內心已高興到起飛，但是面上仍然沒敢表現出來。
他知道這絕壁是大徒兒第一次做云襪。
某師父內心早已蕩漾，但面上仍不動聲色。
他要矜持，咳了兩聲，道：“為師勉強收下了，這針腳要加強啊，嗯，為師先去練劍了。”
葉仝收下云襪，然后朝著練場走去。
沈君夜長吁一口氣，方才葉仝步履輕快，她敢說師父沒生氣了，于是她回房去了。
夜九想了想跟上葉仝。
陽燭一奇，最近幾日素問塔的任務都是圍繞沈君夜的，主人跟著葉仝干嘛？
夜九走到練場，就瞧見葉仝那廝在無人的角落里換上了云襪。
葉仝一穿上新云襪，練了一會兒劍。
后來，葉仝穿著沈君夜做的云襪到處浪……甚至別人都說哪有刻意把云襪露在外面的……
而夜九看著這樣的葉仝，竟然覺得心酸。
這一份心酸是源自沈君夜后來的情感吧，至葉仝失蹤后，沈君夜到死都沒再見到她的師父。
她后來給葉仝做的小掛件，還有一套新衣，還是葉仝重傷后回祗闕，蘇淯給他瞧的。
而那時，沈君夜已被刑臺鞭笞，削骨剔肉，靈魂碎成千萬片了……
葉仝在死前告知蘇淯他算到了沈君夜復活后和蘇淯再重逢的時間，然后告知蘇淯一定要補齊阿夜的魂魄，所有的祗闕禁術都傳授給了蘇淯。
本來沈君夜已死，葉仝仙逝，蘇淯就是下一代祗闕子。而蘇淯卻執意沒有繼承祗闕子，他說阿夜會回來。
只是蘇淯沒有想到，后來，他還會被他敬愛的父君算計一遭。
他后來還自嘲過，他的一生似乎都活在別人的算計中，幼年時被狐狩君和表哥苻搖商算計，后來又被師父算計過，再后來被親父君算計……
而至始至終生命里出現過的人，唯一沒有算計過他的，而他卻算計了她，讓她死后做了他的妻。
他只有娶了她才能去行那一場陣法，讓她的魂魄再歸來，所以他與她來了一場冥婚。
直到素問陣的第二十一日，夜九才見到蘇淯和沈君夜的重逢，只不過在夢境中她已經將這一幕回憶了一遍，她甚至心驚素問陣難道不知她已經知曉了這段記憶嗎？
為何一模一樣的重演一遍？
只是，這一夜，在沈君夜在打鐵的房屋里睡著后，她瞧見了不一樣的蘇淯。
一個難忍住內心強烈的歡喜與刻骨的思念，在沈君夜的唇瓣上廝磨的蘇淯……
又是偷親。
說實話夜九有幾分憤怒，看來這蘇淯是真的喜歡“偷香竊玉”因為這讓她想起在盛京郊外，“師尊蘇淯”對她做的事……
其實沈君夜是醒著的……夜九陡然睜大眼睛，她感受到了，當時的她是醒著的。
而且她瞧到了沈君夜唇角莫名的笑意。
原來多年之后，恨不過是自己釀的酒，釀成愛的酒。
沈君夜不懂情愛，只記得哥哥二姐也曾親吻過她，哥哥說只有喜歡那個人才會去親吻，那時候只覺得全世界哥哥姐姐最喜歡她。
沒有想到蘇淯也喜歡她……
少年的情感是真摯的，是多年后的重逢，不帶任何男女之情的色彩，他廝磨了一會兒她的唇瓣后，適可而止。
他將外袍脫下，披在她的身上。
阿夜，仍舊喜歡倒頭就睡。
阿夜，越長越絕美了。
阿夜，他喜歡極了阿夜。
只要阿夜開心，他愿意為她做任何事……哪怕叫他去死。
蘇淯的記憶里阿夜有兩次親吻他的額頭，一次是醉酒，一次是清醒……只是事后沈君夜都狡猾的賴賬不承認，于是他想這一次可以作為多年后對她賴賬不承認的懲罰吧。
在夜九還在皺眉，心疑這蘇淯是不是有慣常偷吻的毛病的時候，蘇淯已然趴在沈君夜的床沿睡去。
那么這日之后又將發生怎樣的事呢。
夜九沉著眉，叫出陽燭。
“陽燭，是不是離那場四方天大戰，越來越近了……”
女子悠悠然的聲音傳來。
陽燭愣了一會兒，主人是想問它，它是何時在沈君夜的體內出現的吧。
六十年前它經歷過一次消亡，其實很多事情，具體的年月，陽燭也記不清了。
“我真的不大記得了，但我覺得肯定不是現在，也不會是這一年吧……”陽燭瞇起眸，再道：“我想他二人還要經歷一場決裂。”
他二人，自然指的是蘇淯和沈君夜。
陽燭的記憶之中，六十年前它出現后，沈君夜對蘇淯，經歷過憤怒，冷漠，和和好……它想他二人一定又經歷過一場決裂。
夜九雖然不知道后來又發生了什么，但陽燭的分析在她現在看來是合理的，如今蘇淯還在沈君夜身邊，沈君夜要入魔蘇淯不可能不阻攔。
那后來蘇淯一定是不在沈君夜的身邊，就現在蘇淯對沈君夜的感情來看，想讓他拋下沈君夜離開，除非是沈君夜趕走他的。如此一想，夜九也清楚了，應該是后來發生的事，和他們的感情有關。
想到這里，夜九不禁問道：“陽燭，你說感情的事為何這么復雜。”
陽燭無語，主人問它這個無異于對牛彈琴，它一個靈物，連感情都是依托于女主人來產生的。
“陽燭不懂。”它直接說道。
夜九扶額，感情是她昏了頭才問陽燭這些。
“今天是素問陣第二十一日了，我覺得主人有必要關心一下接下來的任務，這些感情的事最好先放一邊。”陽燭一本正經道，“雖然這幾日過得如此平靜，但您不能忘記越是往后，素問陣對您來說越是兇險。”
陽燭一連串地說完，才意識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關心她了！以往它又何曾擔心過哪個主人的命數，他們的命數說來對它都是一樣的。
不是入魔，就是死亡，他們皆有自己的終點，而它沒有，經歷過無數次的消亡，在時經年之后，又會再度出現在這個世界，只是比起死亡這種長達千百年的寂寞，是它最害怕，也最難以忍受的……
“……”夜九面對陽燭的訓斥無話可說，也是，比起關心兒女情長，她還是想辦法熬過素問陣中素問塔的每一道關卡吧。
“主人最好在吸取每一日的靈力之后，好好的吸收掉這些靈力，認真的想該如何運用這些靈力……”陽燭說道。
“上一世十九歲時的您，我想您能感受到現在的沈君夜的能力，你和現在的夜尊相差多少，自己心里也應該清楚。”說的激動了，陽燭對夜九直來直往起來，連聲音也大了不少。
“我知道了……”夜九慚愧道。
十九歲時的沈君夜的能力自然是在她之上的，在她覺得自己已吸收掉如此多的素問塔安排的靈力的時候，在再見十九歲的沈君夜的時候，她方知道，差距還是很大的。
“素問塔給你安排的每一日的關卡，你吸收掉的靈力，其實不過是對往日，夜尊沈君夜，也就是你往日的靈力的一種尋找，而這種尋找不過是‘冰山一角’，十分之一罷了。”陽燭直接將它的總結說出來，它深寒的目凝著夜九，它想讓它的主人早一點清楚自己的“斤兩”，若是真的到了素問陣后面的日子，她不一定能過得了。
夜九汗顏，陽燭大概是覺得她最近過得太安逸了點。
但她陡然一回顧方才陽燭所言，愕然道：“對往日靈力的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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