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洛醒來，是在昏迷了七天之后。

    她的睫毛眨了眨，微光刺眼，緊緊閉上，然后，蝶翼般的翅膀又閃了閃，才徐徐睜開。

    眼微微瞇著，入目是一片雪白。

    突然，一張瘦削深邃的俊臉在眼前放大，驚喜交加的聲音夾著長久未開口的暗啞和不知名的顫意，“云洛，你醒了？”

    “周風奕”

    云洛叫著男人的名字，看他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呆滯，隨后是喜悅。

    她以為她叫出了聲，卻沒聽到自己的聲音，其實只是嘴唇動了動。

    “寶貝，醒了就好！你是想要嚇死我嗎？”

    男人說著話，撲在她的身上，把頭埋在她頸窩里。

    云洛：……

    好重！她沒被這場意外奪去生命，怕是要被這人給壓死。

    她知道自己暈過去了，并清晰地記得暈倒之前，周風奕對她說的話，尤其那三個字，之后是一陣尖銳的頭痛，像一根細細的針扎進了頭皮，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長時間，現在是個情況，因為她在那個夢里，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有心叫男人起來，她嗓子干癢，想喝水，卻發現周風奕的身體在微微抖動，而她的脖頸處，有幾滴溫熱的晶瑩順著肌膚滑落。

    云洛的心臟狠狠地跳動了一下，然后又漏跳了半拍。

    這次，她是真的把他嚇到了。

    可她，不是故意的！

    云洛有些費力的抬起手，輕輕放在男人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拍著，又一下一下地輕拂著，安撫他。

    男兒有淚不輕彈，云洛這次，是真的體會到了。

    “你怎么樣？有沒有感覺哪里不舒服？我給你叫醫生。”

    周風奕緩過勁起來之后，又恢復了云淡風輕的樣子，可不難聽出，他話音有多緊張。

    “別急，我沒事！”云洛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嗓子不舒服，先給我喝口水。”

    她除了內心深處翻江倒海、波濤洶涌、風狂浪高之外，她的身體，真的很好！

    “好！等著——”

    他馬上去給她倒水，沉靜自若的俊臉，看不出絲毫異樣，可被熱水燙到手指，潑灑出來的水滴，都在說明他的手在抖。

    “來，我喂你。”他把她輕輕扶在懷里，一點一點讓她喝水，這一刻，似乎才有了活過來的感覺。

    這七天，他不止一次在想，如果她真的出什么事，他寧愿隨她而去，也不愿茍活，只是，太對不起爺爺。

    醫生檢查沒有云洛的身體沒有大礙之后，又被留院觀察了三天，才出院。

    這三天，病房里的人就沒有斷過，眼看著某人的臉越來越陰沉，其他人根本懶得理他，照樣從早陪到晚，若不是醫院晚上只準許一個人陪夜，徐家三口，季涼和紀小忠，李景明和汪朝雨，甚至劉一鳴和劉一飛，差點兒要在醫院住下。

    此外，袁杰、宋天野和陸琛，以及周二叔，也是不間斷地出現，周風奕連跟云洛說個體己話的時間都沒有。

    白天應付那么一大群人，每每到了晚上云洛就累了，他又不舍得不讓她休息，于是，某人郁悶了。

    小丫頭的關注點，從醒來到現在，除了晚上睡覺需要他的懷抱，其他時間，分給他的太少了。

    于是，出院那天，某人早早把一切手續都辦好，住院的雜物都收拾好，在那幫人到來之前，帶著云洛離開。

    他們昨天就約好了，今天一起來接云洛出院，不用想也知道，送回家之后，還能輕易把人拒之門外嗎？

    于是，關掉云洛和自己的手機，周風奕帶著云洛回到來曾經的兩居室小公寓。

    復式公寓他是堅決不會回去了，難保那些人不會去敲門。

    路虎停下來的時候，云洛看著周圍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給了周風奕一個疑惑的眼神。

    男人沒做解釋，下車轉到副駕，準備抱人回家。

    “不用，我自己來，醫生不是說，躺了這么長時間，我應該多動動嗎？”

    云洛跳下車，小手被男人緊緊地攥在掌心里，那么緊，生怕她一眼不見就消失了似的。

    回到曾經的小窩里，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連陳設都沒有絲毫改變，還有滿滿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早已擺在餐桌上。

    “我讓堯嬸做的，你需要好好補補。”

    周風奕讓她去洗手，然后先吃飯。

    “……”云洛。

    還補？又要吃？

    醒來這三天，干爹干媽，還有周二叔，每天變著花樣給她送進補的吃食，云洛感覺自己不僅把七天沒吃的量補回來了，而且把曾經沒好好吃飯的債都還了。

    搞得她現在看見滋補身體的湯就想吐。

    甚至有時候她都想自暴自棄地告訴大家：

    “我當時壞的是腦子，不是身子，你們這么補沒用。”

    “來，先把燕窩粥喝了。”

    云洛磨蹭著，洗手用了五分鐘，也沒逃過被投食的噩運。

    早上在醫院剛吃過飯，現在是上午十點多，她聽說，懷孕生孩的女人，產后才這么進補的。

    見她垮了小臉，周風奕也不催，放下粥碗走近她，“不餓？吃不下？”

    云洛趕緊點點頭，等待被赦免。

    “那不如，我們做點有意思的事情，估計你會餓得比較快一些。”

    說完，一把把人抱起，回臥室。

    于是，上午餐變成了下午餐。不過運動真的有利于進食，兩人竟然把那么一桌飯，都吃完了。

    ***

    晚上，周風奕帶云洛出來逛街。

    隨著年節的臨近，大街上到處張燈結彩，一派祥和。

    走在街上，隨意漫步，就能感覺到那種濃濃的節日氛圍。

    兩人穿著情侶款羽絨服，戴著口罩，跟普通人一起，置辦年貨。

    所謂年貨，就是好吃的，好玩的，只要云洛感興趣，周風奕統統買下來，她負責逛街，他負責出錢和拎東西。

    女孩的眉眼間皆是暈染的笑意，他的寵愛，讓她歡喜不已，心底暗自發誓：

    周風奕，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一路逛來，累得不行了，看前面不遠就是茶韻，準備進去歇息一下吃點東西。

    老地方，老熟人，老位子，云洛臉上發自內心的喜悅，周少寵溺到溺死人的眼神，大堂經理笑嘻嘻的，眼角的皺紋又增添了好幾道。

    “云洛，爺爺想讓我們回老宅過年，你想回去，我們就回去，你要不想回去，我們——”

    “好啊，回去的話人多熱鬧，過年就是要一家人團團圓圓才好嘛。”

    “不必遷就我，也不必考慮任何人的感受，只要遵從你的內心就好。如果不是你突然生病，我本來打算，我們出去度假的。”

    “不是啊，周風奕，我很想回去的。而且，我們應該多陪陪爺爺，不是嗎？”

    “好吧！那就聽你的。乖，先吃東西吧！”

    周風奕給云洛夾了一塊排骨，眉目低垂，掩去眸中的黯然，吃在嘴里的白米飯，怎么都品不出味道。

    是他失信太多次，她一點都不相信他了嗎？

    還是，他不能給她歸屬感，讓她什么事，都不愿意跟他講了？

    云洛醒來后，大部分人以為她那些天僅僅是昏迷了，可周風奕不這么認為，醫生也說這樣講不通。

    除了周風奕，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是，那七天，他曾聯系了一位國際一流的腦科學專家，他還帶了一位心理學方面的專家，清場之后，給云洛檢查過。

    兩人會診后給出的結論是，那個時候的云洛，完全屏蔽了外界的信息，進入了一種心理學上的深度睡眠期，腦電波的異常進一步證明，她很有可能是在某個信號的刺激下，喚醒了某種刻意被掩藏的深度記憶。

    而這個記憶，要么是太痛苦，要么是太深刻，她一直陷在夢境中，出不來，除非記憶的內容完全恢復，她才能醒來。

    周風奕對心理學的東西并不陌生，因為他父親曾經就是這方面某個領域的專家，但他并不曾深入鉆研過，所以對這種帶一點玄學的東西，并不全信。

    但有一點他知道，云洛昏迷的那段時間，她的腦子里一定發生了一些事情。

    可是發生了什么？

    不管是醫生，還是其他人，包括他在內，無論誰問，她一個字都不肯吐露。

    就下午在家，兩個人做完事，躺在床上最放松的時候，他還不死心地追問過她，她給出的答案依舊是：

    當時一片混沌，什么都不記得。

    如果他剛才的試探沒有出錯，周風奕覺得，云洛的那部分記憶，有可能跟他有關。

    爺爺來看過她這件事，他一直沒有告訴云洛，之前叫她回老宅，他能感覺到她的抗拒，可這次，幾乎不等他把話說完，她就順著他的話頭接過，那么迫不及待，生怕他反悔，看起來是尊老敬賢明事理，可是他的小丫頭，什么時候這么在乎這種形式上的東西了？

    云洛完全不知道周風奕已經看穿了自己那點兒小伎倆。

    因為明天就要回老宅了，吃過飯后，她又拉著男人，去買了好多東西。

    有給周爺爺的，有給堯叔堯嬸的，甚至還有給福氣的。

    福氣老了，不怎么愛動，天冷，云洛給它買了保暖的狗狗毛衣。

    第二天一早，堯叔和堯嬸就把兩人的房間給收拾出來了，時隔這么多年，這是云洛真正意義上，再一次回到曾經的“家”，這里，是她來寧市的第一個家。

    云洛一個人坐在臥室里，過往再一次像電影畫面一樣，一幕幕閃現。

    第一眼驚異于這個家的宏大和精致，第一次跟周蕭然見面就被他叫“小乞兒”，第一次上課外班是從這里出發，第一次爬上他的床是在那個風雨雷電交加的夜晚...…

    她當時在這里住了不到兩個月，雖然這是她的房間，她卻一天都沒睡過。

    “咚咚咚——小洛兒，下來吃午飯了。”

    堯嬸敲門。

    “來了，堯嬸，謝謝你！”

    云洛下樓，一直在書房談話的爺孫倆已經坐到餐廳了，周二叔和周二嬸也來了，四個人正在聊天。

    “爸，您有空給蕭然打個電話勸勸他吧，哪有過年都不回家的？您都不知道，這半年我有多想他，可我不給他打電話，他都不知道主動給我打一個，而且我每次打給他，他總是三言兩語就不耐煩了。爸，您是最講孝道的，真的，要不我現在給他發個視頻，您幫我跟他說兩句，好不好？”

    周二嬸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好不心酸。

    “章明月，如果你心情不好，可以離開，沒人請你來，如果你要留下吃飯，先收起你的眼淚，不要影響爸和阿奕用餐的心情。”

    周老爺子沒開口，周敬南先說話了。

    云洛從餐廳門口望進去，除了背對著她的二叔二嬸兩人，周爺爺和周風奕的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爸，您看看，老夫老妻了，我嫁到周家二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敬南每天就是這么對我的。”

    章明月繼續哭訴，被周敬南狠狠地警告了一眼，她瞬間轉換了話題，“我只是想給兒子打個電話，我想我兒子了，這也有錯嗎？”

    云洛站在餐廳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心里詬病章明月的話，周二叔就說出了她的心聲：

    “夠了，章明月。如果你真的是為兒子好，就不會提什么現在給他發視頻這種事，兒子去m這么長時間了，你難道不知道，他那里現在是半夜，孩子正在睡覺嗎？”

    就是就是，云洛暗自點頭，周二嬸莫不是氣糊涂了？

    早就聽說這兩位夫妻關系早已名存實亡，沒想到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云洛在門口一邊聽八卦，一邊暗自乍舌。

    “爸，您看，敬南他這幾年，一點尊重我的意思都沒有，在您面前都對我大呼小叫的...…”

    “夠了！”周老爺子中氣十足地拍了下桌子，“你們要吵，回自己家吵去，今天是小年，不要打擾我過節的興致。阿奕和云洛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倆別給我添堵。小洛兒，進來吧，就等你開飯了。”

    周老爺子招招手，云洛乖巧地走進來，“爺爺，二叔，二嬸，你們好！”

    她一一打過招呼，正要在周風奕身邊坐下。

    “云洛，你怎么在這里？”

    章明月尖叫一聲，看云洛的目光好似仇人，還用手里的筷子指著她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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