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江籬在喂雞，林秀一早就出去了，也沒有說去哪里。
家里養(yǎng)了幾只下蛋的雞，江籬最喜歡喂雞了。
一只只母雞被她照顧得冠子鮮紅，羽毛油光水滑的，下出來的蛋看著品相也好。
這些雞蛋一個個攢起來，拿到鎮(zhèn)上去賣，可以換些錢回來。那時江老漢總是很舍得，會替她買兩個白糖包回來。
五毛錢兩個的白糖包子，是江籬覺得她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
江老漢和林秀總是看著她吃，說自己不喜歡吃甜的，牙會痛。
現(xiàn)在江籬懂事了，想起來，有一些黯然，眼睛酸酸的。
有人喊她：“籬丫頭，籬丫頭，在喂雞呀？”
江籬從園子里抬起頭來，見到同村的花大嬸。
這個女人笑得不懷好意。
江籬不太喜歡她，不過還是笑著喊了一聲嬸子，應(yīng)了一句。
花大嬸看著江籬，眼里就像被刺了一下。
江籬不過是沒人要的野丫頭，跟自己的女兒同年，個子高，成績又總是第一，心里不舒服是難免的。
她笑了笑：“籬丫頭，你知道你奶去哪里了嗎？她呀，去那個江家了，準(zhǔn)備把你送回去，不要你了�！�
江籬聽了，腦子里轟的一聲響。
女人眼里帶了點憐憫與滿意，轉(zhuǎn)身走了。
*
木村江家
江老太目光不善的看著林秀。
“你還送她回來做什么？不是說，這個孩子一輩子都跟我們江家沒關(guān)系嗎？”
林秀搓了搓手，大冷的天，她走過來，風(fēng)像刀子似的刮著臉。
她真的不明白啊，這江老太為了要孫子，連自己的親孫女都不要了。人一狠起心來，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她堆起笑臉，現(xiàn)在是她在求人。
她也不想送江籬回來。可是她這身子骨，病秧秧的，以后都是靠人照顧的份，哪里能將江籬供出去？
“大嫂子，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我也不會將籬丫頭送回來。當(dāng)年我老伴就找人算過命了，說將來籬丫頭是個有出息的，能讀大書的。只要籬丫頭上了大學(xué)，也是你們江家祖墳冒青煙了。我什么都不求，只要你們讓籬丫頭回來，她跟我就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了，我一定斷得干干凈凈！”
林秀的話，讓江老太的心思活絡(luò)了那么一點。
江老太去了隔壁打電話給江明：“小明，那個孩子要送回來，你說要不要？”
江英這十年都沒懷上孩子，有人說是她造了孽，把小嬰兒給扔了。
現(xiàn)在把孩子接回來，是不是就了了這一樁？
江明呼吸一窒，這十年他和江英都在外面打工，兩個女兒都由江老太帶大。這個被人撿去養(yǎng)的女兒，他一想起，心口就有點淡淡的疼。
沉默了一會，江明說：“媽，接回來吧。我們家也不差這一口飯�！�
*
林秀邊替江籬收拾包裹，邊抹眼淚。
江籬秀氣的小臉上，茫然無措。
因為還在新孝，雖然臨近過年了，江籬不能穿紅。
但林秀還是把江籬打扮得干干凈凈。江籬跟在林秀的身后。
江籬知道，她要去哪里。江籬都知道的。
木村跟苦村只隔了一座山，誰家的事情，口耳相傳，家家戶戶門兒清。
現(xiàn)在，不是林秀不要她，而是林秀養(yǎng)不起她了，要送她回家，江籬都懂。
可是，江籬想，她只有一個家，江老漢和林秀的家，才是她的家。
既然這是江老漢所期盼的，讓她回家，讓她讀書，讀初中，讀高中，讀大學(xué)，結(jié)婚生子。好，她不會讓他失望的。
看著乖乖跟著自己步伐的江籬，林秀的眼里染上心疼。
“籬丫頭，以后到了那邊的家，要乖啊。要聽你奶的話，要聽你爸爸媽媽，姐姐們的話，啊�！�
她乖乖的應(yīng)著：“奶，我知道了�！�
江籬不哭不鬧，不說奶奶，我不去。林秀心里有點復(fù)雜。
因為江籬在喪禮上的表現(xiàn)，村民們閑話有點多，說江籬是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養(yǎng)了十年的孩子，秉性如何，林秀最清楚，只是江籬這倔強(qiáng)的性子，讓她擔(dān)憂。
徒步走了一個多小時，江明的家出現(xiàn)在眼前。
江籬的臉被冷風(fēng)吹得通紅通紅。
房子大門緊閉，狗叫聲傳了出來。
林秀喊了兩嗓子，門被拉開了。
一條大灰狗撲了上來，江籬沒有防備，被它撲了個正著，人往后仰倒，干凈的衣服瞬間沾了一身的灰。
江老太出現(xiàn)在江籬的面前。她的眼睛刀子似的刮著江籬的臉。
林秀堆了一個笑臉，喊了一聲：“大嬸子，我把籬丫頭送回來了。”
她又輕輕推了江籬一下，順便幫她拍著身上的灰。
江籬看著眼前這個顴骨有些高，眼神犀利的老人，張了張嘴，喊了一聲：“奶奶。”
她叫林秀奶，叫江老漢爺，叫江老太奶奶，好像這樣就能區(qū)分開來，她叫的誰。
來之前，林秀已再三交待，回到江家要勤快，嘴甜手勤，要知道叫人。
江老太不悅的看著眼前的兩人。
果然是百樣米養(yǎng)百樣人。
江籬白白凈凈的，哪里像是農(nóng)村窮苦人家養(yǎng)出來的孩子。
這江老漢和林秀敢情養(yǎng)了個大小姐？
她的目光往下，看到江籬的手白白嫩嫩，這樣的手，是能干農(nóng)活的手？
江老太沒應(yīng)，而是看著林秀，冷淡地道：“我還記得你們江老漢說，這孩子一輩子跟我們江家沒關(guān)系的，怎么又厚臉皮送回來了？”
江老太就是故意刺她們的。她要讓江籬知道，以后這個家，誰才是作主的。既然要回來了，就要乖乖聽話。
林秀跟江籬走了一個多小時的路，人剛走暖和，現(xiàn)在站在門外，風(fēng)一吹，全身熱度又被帶走了，林秀張嘴說話，嘴里灌了一嘴的冷風(fēng)，人劇烈咳嗽起來了。
她以前裹了小腳，根本就不能干重的活，下田下地，更加不可能。家里這樣窮，給江籬混口飯吃可以，可是，江老漢說過，江籬以后是個有出息的，她不能耽誤了孩子的一生。
聽到林秀咳嗽，江籬忙替她順背：“奶，你沒事吧？”
她的小臉一臉關(guān)切，江老太想著家里那兩個木訥的孫女，再看看這一個，是自己不要的，心里老大不舒服。
林秀止住了咳嗽聲，看了一眼江籬，對她說：“籬兒，你先進(jìn)屋，我跟你奶說幾句話�！�
江籬沒動。江老太的眼睛像刀子，刮得她很疼。沒有江老太的話，她不會進(jìn)屋。
江籬看了一眼江老太，然后往旁邊挪了開去。
林秀覺得江籬應(yīng)該聽不到自己的談話了，才對江老太說：“大嬸子，我老頭已經(jīng)走了。要我養(yǎng)著籬丫頭可以。可是這讀書的錢，我實在湊不起。大嬸子，我老頭說過，籬丫頭以后是個有出息的，一定能上大學(xué)。將來籬丫頭成了大學(xué)生，您老臉上也有光�；h丫頭是個孝順的，一定會孝順您的�！�
林秀來之前就已經(jīng)找江老太說過，現(xiàn)在又重復(fù)的說。
她心里清楚，江老太的個性是個要強(qiáng)的。再將江籬接回來，生生打了她的臉。當(dāng)年不要的，現(xiàn)在又要回來，算什么。
同時，江老太也要讓江籬清楚，這個家誰才是做主的。以后江籬要在江家生活，就得看她的臉色，不能跟她對著干。
十歲的孩子，誰能保證還養(yǎng)得熟。
江老太的目光靜靜打量著江籬。
她抬著頭，一頭秀美的頭發(fā)，整整齊齊梳了個馬尾，看起來干凈漂亮。
木村冬天沒什么看頭的。樹葉光禿禿的。北風(fēng)呼呼吹著，刮在臉上，如刀子一般。天空灰白灰白的，少見陽光。
也不知道林秀后來還說了什么，最后，她臉上帶著欣喜，眼里帶著濕意，喊著江籬：“籬丫頭，過來。”
江籬順從的走了過來。
林秀對江老太說：“籬丫頭啊，以后你就跟著你奶奶好好的，聽她的話，聽爹媽的話，聽你姐姐們的話，啊�！�
林秀眼里是深深的不舍。她的手伸出來，最終只是摸了摸江籬的腦袋。
江籬深深看著林秀，胸腔里有熱熱的東西流過，她的臉上卻仍然是一臉平靜，只是到底眼眶還是紅了。
她說：“奶，您保重身體。”
江老太上來粗魯?shù)睦讼滤囊路骸昂昧�，進(jìn)屋。”
江籬一步三回頭，寒風(fēng)中，她心目中永遠(yuǎn)的親奶奶林秀，站在那里，一直看著她。
最左側(cè)的小門關(guān)上了，隔絕了她的視線。
家里在放著電視，還是彩色的。而江老漢家，連黑白的電視都沒有。
一張四方的桌子，罩著圍布，下面燒著炭火。旁邊坐了兩個年紀(jì)跟她相仿的小姑娘，應(yīng)該就是她的姐姐們了。
江沙江浪好奇的打量著江籬，江籬也看著她們。
江沙和江浪個頭差不多。都很瘦，竹竿似的，眼睛都生得不錯。
江家的房子是一層樓的平樓，中間是堂屋，四四方方的。
堂屋兩側(cè)各有兩間房，一共四間。
再往里，后面通道就是一個瓦房，瓦房當(dāng)作廚房。
江老太住在向陽的左邊那間房，右邊向陽處是江明和江英住的。
而江沙和江浪住的里面一間。
另一間堆了雜物。
江老太指了那一間堆著雜物的黑房，說：“以后你就睡那里�！�
江籬把自己的東西提著放進(jìn)去。
房間很黑，白天也要開燈�？諝饫锔≈拿刮�，以及其他東西混雜的氣味，算不上好聞。
一張木板拼成了床上，被子還沒鋪。
“被子都在你姐姐她們的房間里，你自己鋪。以后來了我們江家，什么活都要干，別把自己當(dāng)成大小姐�！�
江沙去淘米煮飯了，江老太在里面開始做菜。
江籬剛把東西放好，江浪就替她將棉被這些抱過來了。
看著這個剪著短頭發(fā)，頭發(fā)蓬松的女孩，江籬嘴角抿了抿，帶了點笑容，說：“謝謝你�！�
江浪低聲說：“你叫江籬吧？我叫江浪，是你二姐。大姐叫江沙，她十二歲了，我十一歲。我聽說過你，你今年十歲了吧？”
江籬應(yīng)了一聲。
兩個女孩子開始鋪床。
里面?zhèn)鱽斫咸暮奥暎骸敖�，你還在磨蹭什么，快來燒火！”
江浪吐了一下舌頭，應(yīng)了一聲：“奶奶，我就來！”
江籬把床鋪好，去了廚房，看看有沒有什么幫忙的。
江沙只是看了她一眼，一整天也沒跟她說上幾句話。
到了晚上，燒好熱火洗澡，江浪讓著江籬先洗。結(jié)果等江籬把衣服抱出去，卻發(fā)現(xiàn)江沙已經(jīng)把熱火都用完了。灶臺上的鍋里沒摻水，連火都快滅了。
江籬悶聲不想的將水加滿，然后拿柴燒起來。
江家的灶也不是那種砌好的灶，就是一個圓鐵加三個腳支起來，旁邊圍了四四方方的磚頭，就算一個灶了。
不一會兒，江籬的手就被柴火染得黑黑的了。
火燃了起來，火苗跳躍，照亮了江籬倔強(qiáng)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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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結(jié)束，兩更哈，明天會有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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