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家也沒有人了，中午在我這里吃？或者，你回你外婆那里？”

    同一個村的吧，反正家務事最難管。

    江籬把林秀接走了，卻對江外婆那邊不管不問的。

    有贊同的，也就有反對的，覺得江籬這孩子做得太絕，太涼薄了。

    就算江籬出生是被拋棄了，可是好歹江英還有生育之恩。

    贊同的就覺得，江籬沒做錯什么。

    說是外婆，可是沒給外孫女們煮過一頓飯，也沒有給她們買過任何東西，一點善意和愛意都沒給過，但偏偏譜兒卻擺得很大。

    “對了，你媽改嫁第三次了。”

    張大媽很高興，她絮絮叨叨的說著這些年江家的事情。

    江沙聽著，她對江英沒有太深的感情。

    愛也算不上，恨也算不上。

    她生了小俊之后，對小俊是充滿了母愛。她絕對不愿意走江英的老路。

    “吃飯就不用了，我們就回來看看。對了，我們老家的鑰匙，誰保管著的？”

    “哦，看我光顧著跟你說話，倒是忘記這一茬了。”

    張大媽進了自己的房間，摸摸索索，掏出一把鑰匙來。

    “你們家里面也沒什么東西了。你們外婆想把這房子占了去，我就不肯。說到底，這房子如果要要，也該是你們這幾個孫女得。她算什么老東西，給到他們。江籬說她不要，反正鑰匙我就保管著。你們以后誰回來想怎么處置，都隨你。”

    江沙沉默著，把鑰匙接過來，開了鎖，里面積了厚厚的灰，一時間，像是有蟲子，突然被驚動了，然后嘩啦啦，拼命往陰暗的角落跑。

    因為怕有不干凈的東西纏著小俊，驚到小俊，彭勇和小俊就沒有過來，而是在張大媽那里繼續呆著。

    江沙開了門，看到江老太的遺像就掛在堂屋的正中間，黑白的照片，江老太神色木訥，顴骨高高，看面相就是很刻薄，沒有福氣的那種人。

    江沙看向那相片，心臟下意識猛縮了一下，后背都驚出了冷汗。

    她怕江老太，原來是從心底的怕，怕到十多年再回來，就只是一張相片，都讓她內心油然而生恐懼。

    江沙推開跟江籬相對的那間房，房間里還有她們小時穿的衣服，到處都是灰，透著一股子死寂。

    而江籬睡的那間房，因為黑不透陽光不通風，一股霉味傳出來。

    江沙抬了抬頭，多半是屋頂在下雨的時候滲水，露水進來了。

    還有什么好看的呢？她還在留戀什么。

    曾經想過衣錦還鄉，結果并沒有。

    再回來，甚至連故人都沒。

    江沙回到張大媽那里，把鑰匙還給她。

    “張奶奶，這房子還是你幫我們看著吧，鑰匙就放你家，我們放心。”

    “看了啊。那你要去給你奶掃一下墓嗎？地方我叫我家孫子帶你去。”

    “不用了，你就說地方在哪里，我自己知道。”

    *

    “小俊，你乖啊，跟爸爸在這里，媽媽很快就回來。”

    去小賣店買了些紙錢，江沙用塑料袋提著，來到了江老太的墓前。

    張大媽說，喪事是江籬操辦的，江籬沒有哭，江浪哭得可傷心了。

    江沙蹲下來燒紙錢，面色很平靜。她也沒哭。

    她沒親眼見著江老太下葬，就總覺得江老太并沒有死。

    可是若問她，希望江老太是活著還是去世的好，江沙心里想，她回來，還是盼著能見到江老太的。

    因為她有一句話要問問江老太，想問問江老太到底后不后悔。

    可是，沒有機會了啊。

    就算江老太活著，可能她也問不出什么吧。

    江沙燒著紙錢，淡淡的說：“奶奶，我是江沙，我回來了。沒想到你去了。你去了也好。我們都不愛你，相反，我們都恨過你。而我，現在不恨了，可是，我仍然沒法原諒你。如果不是你，我絕對不會在外面這么久，都不敢回來。我怕我回來，你又逼著我嫁給誰誰誰，就像當年逼江籬那樣……”

    呆了半個小時，江沙把紙錢燒完，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身上的灰。

    她知道，以后她也不會再來了。

    江老太的墳墓，根本就沒有人打理。上面全長滿了雜草和一些細碎樹枝。

    可以想見，江籬到現在，都沒有原諒江老太。若原諒了，應該回來的時候，都會順便打理吧。

    而她，也壓根不想幫江老太打理。燒點紙錢，是她最后盡的孝道。

    江沙嘆了一口氣，江老太要強了一輩子啊，結果，最后是這樣。

    回到張大媽那里，小俊都吃上了。

    江沙在張大媽家吃了午飯，就離開了木村，到小城找了一家賓館住下。

    現下她和彭勇都有點茫然，以后他們該去哪里？

    回彭勇家也是不行的，彭勇家在大深山里，回到那里，小俊這將來就毀了，孩子受教育都是個問題。

    江沙想讓孩子讀書出來，他們這一代，最差也應該要讀一個本科。

    讀了書，以后才有更多的選擇，有更多的路可以走。

    哪像她和彭勇，沒有文化，現在這年紀很尷尬，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彭勇猶豫了一下，開口道：“老婆，剛剛那奶奶不是說，你三妹特別有出息嗎？要不，你去聯系一下她？”

    生意做得這樣大，他也不求別的，就想著能在江籬的手下做事，一家人只要夠吃穿用度，他就滿足了。

    江沙猶豫了一下，她眼里浮現江籬的面容。

    她們四姐妹，相貌都不差，但跟江籬一比，都有點黯然失色，江籬的姿色太出挑了。

    當年她確實是為了容貌也嫉妒過江籬，還有身高。

    “我也不知道她手機號換了沒有。”

    江沙有點猶豫。

    她回來也是有期待過的，想見到江籬和江浪和江溪，想她們四姐妹能夠解開心結，能夠和好。

    在外面這么多年，受夠了冷眼和冷漠，江沙更能感受到親情的重要性。

    她們四姐妹變成這樣，江老太就是罪魁惡首。

    家人的關系如何相處，也會影響到孩子們的關系如何相處。

    “你試一下，也許她沒有換號呢？”

    彭勇樂呵呵的說。

    他這人就是這樣，挺樂天派的，就算天塌下來，估計都能睡得著，沒心沒肺的那種。

    見爸爸笑，小俊也呵呵跟著傻笑。

    兩人一笑起來，都是見牙不見眼的那種，一模一樣的。

    江沙的心情因為父子倆的笑容，也不由變得好了起來。

    “我試試吧。”

    *

    國外的某處滑雪山頂上，焦迪身輕如燕，在人群中穿梭。

    她極具運動天賦，對她來說，什么運動都是手到擒來，輕松得很。

    小暄也不甘示弱，喊著“干媽，等等我，”就追了出去。

    江籬戴著防護鏡，呵出的氣都能清晰看見。

    她的臉頰通紅，手套因為摔了幾跤，感覺都有些濕了。

    她滑得夠了，跟焦迪說了一聲，叫上小暄，帶著孩子們到休息的地方去。

    焦迪和羅榮南在滑雪場中你追我趕，就好像兩只追逐的燕子。

    江籬有點羨慕：“焦迪的體力真的太好了，不服也不行啊。”

    “孩子們，快進來，我們準備換衣服吃好吃的去嘍，讓你爸爸媽媽在那里滑吧。”

    點點認真的點點頭。

    他現在上了中班，也沒有那么粘人了。

    陳意幫著江籬照顧這些孩子們。

    換好衣服，兩人帶著三個孩子去餐廳，肚子真的餓得不行了。

    小暄說：“媽，我估計我餓得能吃下一頭牛。”

    “小姨，剛剛是不是有一個帥哥跟你搭訕啊？如果小舟哥哥看見了，一定會吃醋的。”

    江溪臉一紅，江籬伸出手輕輕拍了一下小暄的肩，說：“你這臭小子，你懂什么叫搭訕啊？”

    小暄得意洋洋：“那當然，你別小看我。”

    說完，他快步走向前面，用流利的英語跟一個藍發銀色眼珠的外國美女交談起來。

    那外國美女看不出年紀，估計就在二十歲左右。

    小溪說完，還向美女介紹身邊的家人。

    江籬無語了，她還得滿面笑容應是。

    美女走了后，小暄一攤手，說：“這不就是搭訕么？”

    陳意都覺得不忍直視了。

    小暄這樣子，將來不是愁娶不到媳婦，而是怕媳婦人選太多，挑花了眼。

    眸眸有些吃醋了。

    “暄暄哥哥，你不要去搭訕別人。你跟我玩好不好？”

    小暄聞言，牽著眸眸的手，說：“眸眸，雖然我會跟別的女孩子玩，可是你在我心目中，是最重要的。”

    眸眸聞言眼睛一亮，綻放一個甜美笑容。

    江籬覺得，她還是別管小暄了，這小子管不了啊，成精了都。

    “媽，你的手機響了哎。”

    他們這次出行，大概就呆個四天左右，江籬和陳意都是事先辦好了漫游的，不想換卡也不想換手機。

    江籬低下頭把手機拿出來，看到是陌生的號碼，江籬也不在意。

    *

    一聲禮貌的聲音傳來：“喂，您好，您哪位？”

    江沙聽到江籬的聲音時，有一點恍惚，眼淚奪眶而出。

    “喂？”江籬拿著手機往外走，對陳意和江溪說：“你們把孩子們照看好，我出去接個電話。”

    她擔心是不是手機信號不好，所以往外走走試試看。

    畢竟這里是山上的酒店。

    一聲哽咽傳來，帶著哭腔的聲音，又透著喜悅。

    “江籬，我是大姐江沙。”

    江沙說完，那邊沒有了聲音。

    江沙的心一下子惴惴不安，她怕江籬是不是還在恨她，所以，不認她。

    江籬覺得自己像是聽錯了，沉默了一會，確認道：“大姐？真的是你？”

    “嗯，是我，我回來了，我回了木村，我和道了所有的事。我沒想到你還在用這個號。”

    江籬的聲音就平穩許多。

    “我現在在國外，我和小溪都在。回去再聯系吧。你如果方便的話，就去Z市找我。我們后天的飛機，21號到Z市。”江籬說完，江沙忙道：“好，我們去Z市找你。你玩吧，國際電話很貴的，我掛了啊。”

    江沙掛了電話，怔怔的。

    “怎么說？”

    彭勇問。

    “她說，叫我去Z市找她，見面再說。”

    夫妻倆對視了一眼，覺得江籬這態度還可以，應該不會拒人千里之外。

    “那我們就去試試，看看她的公司里有沒有合適的崗位，沒有的話，我們就自己再想辦法做點小買賣，或者去上班，。我們有手有腳，總不會餓死自己。”

    彭勇樂呵呵的說，喜上眉梢。

    *

    江籬推門進去，環視了一下餐廳，就見陳意朝她招了招手。

    江溪和四個孩子都坐在靠窗的位置，都還沒開吃呢。

    陳意已經替她挑好東西了。

    “你們怎么還沒吃?”

    陳意柔柔的看著她，說：“大家都在等你。”

    “就是，干媽，我要開動了哦。”點點說完，啊嗚一口咬了下去，大家都笑了起來。

    江籬笑容淡淡，陳意問：“誰的電話？”

    應該是電話那頭的人，影響了江籬的心情。

    江籬看了一眼江溪，江溪正好也看過來。

    “是大姐江沙。”

    陳意皺了一下眉，他想起來了，就是那個江沙。

    他對江沙沒什么深的印像，也不存在喜歡或是討厭。

    江溪聞言，說：“大姐來電話了？”

    小暄從小都愛聽墻角，管閑事。

    江籬和陳意說的話，就算不是對小暄說的，小暄看似沒聽，經常就來一句插一句話，問他感興趣的點。

    “是我大姨嗎？”

    “嗯。等我們回國就能見到了。”

    “真的，那太好了，大姨應該也有孩子吧，大概多大呀？”小暄來勁了。

    江籬嘴角的笑容漸深：“應該有吧。太久沒聯系了，回去再說。”

    江籬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樣的感覺。

    江沙那時對所有人都是很冷漠的，只顧著自己。

    平常有好吃的，也不會留給下面的妹妹的。

    倒是如果告狀，就比誰都利索。

    不過撇去這些，就沒什么了。

    到底都是孩子的時候不懂事吧。

    那時江沙一直不見，江籬的心里，說到底也是有過擔心的，不知道江沙在哪里，是不是好好的。

    現在，至少這心要輕松了一些。

    江籬不清楚江沙為什么會找她。

    不過十多年沒見，這個面，確實需要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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