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諫目送沈霄的背影遠去，直至那矯健敏捷的背影徹底從他視野中消失，他才慢慢收回目光，有些迷茫的眼神落在了手中的杯子上。

    明明那么高傲的一個女人，冷漠，不喜歡與陌生人接觸，可內心深處，卻竟然是一個熱心腸的良善之輩，哪怕只是看到一個陌生人打嗝不止，她都要出手相助。

    真是……有意思。

    楚云諫握著手中余溫散盡的杯子，緩緩站起身來。

    最后回頭看一眼沈霄離去的方向，他自嘲地笑笑，往反方向繼續未完的晨跑運動。

    不管她是怎樣的人，總之，以后應該不會再有更深的交集了。

    他一生都在不停地向前奔跑，所有人都被他甩在身后，而這個女人，也不會例外。

    楚云諫瘋狂地跑著，經過一個垃圾桶時，順手將杯子丟進去。

    ……不會例外。

    ※

    沈霄跑完步便回家洗澡了。

    洗完澡，她擦干頭發，進廚房為自己做了一份簡單的早餐。

    取出冰箱里早就腌好的雞胸肉，下鍋煎成金黃色澤，配上自制的面包和牛肉雜蔬湯，一頓豐盛又美味的早餐就完成了。

    沈霄從不節食，因為她知道節食并不會讓人真正地瘦下來，只有堅持運動，才能讓肌肉持續燃燒熱量，這才是人能夠保持苗條的不二秘訣。

    不過，沒幾個人能夠付出這么大的代價。比起每天堅持鍛煉身體，節食顯然是更加容易做到的事情，不用那么累，也不用付出太多時間，就是餓得難受，除此之外沒別的缺點。

    但沈霄這個人……非常重口腹之欲。所以她寧愿每天晨跑，也不肯在吃食上稍微委屈自己。

    別看她經常廢寢忘食地處理各種事務，平時吃得最多的就是單薇子親手制作的便當料理，仿佛她是個在吃上面很無所謂的人。

    但其實單薇子的廚藝非常好，碼得住大廚水平，所以沈霄才愿意被單薇子投喂。

    一邊用早餐，沈霄一邊打開電腦查看自己的FancyArt賬號。

    點開私信，并沒有看到那個歐洲畫家的回復。

    沈霄心想，要么是這個人還沒看到消息，要么就是她發的消息太過可怕，以致于那個歐洲畫家根本沒有回復的勇氣。

    轉念想想，也確實是。

    如果是自己小時候**侵了，長大后某天突然有一個異國他鄉的陌生人，發私信告訴你說“我看了你的畫，我察覺到你小時候**侵了，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跟我談談”——恐怕也會嚇得不輕。

    過往痛苦的回憶被勾起，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壓下去的。

    但是沈霄非常擔心這個畫家，因為他的畫里透露出太多可怕的信息。透過他的畫面，沈霄看到的是一個滿目瘡痍遍體鱗傷的靈魂，這個幼小的靈魂在**侵的那一年就沒再長大過，他瑟縮在黑暗之中，唯恐被陽光觸及。

    他覺得自己臟了，覺得自己是個怪物，覺得自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畫的女孩，膝蓋上的護膝竟然是尖銳突出的形狀，宛如女孩的膝蓋上長了一個長長的鷹鉤鼻。

    他畫的男孩，要么在水底窒息，要么被老年怪物淹沒，哪怕在揚帆起航的快樂畫面中，男孩也只能在狹小的空間里規規矩矩地翻滾，從不敢逾越半步。

    而他畫的動物，兔子、小貓、丹頂鶴，要么毛發炸裂如長矛突刺，要么僵硬如尸體標本，它們睜著一雙巨大的、空洞的眼睛，仿佛它們的生命早已終結多時。

    他的畫面中一點點鮮活的氣息都沒有，在華麗的畫面背后，掩埋著無數死不瞑目的美好意象。

    唯一能讓沈霄感覺到這個畫家還活著的，是他畫的一幅書山燈屋。

    在黑暗的畫面中，有一座又一座高聳的書山，它們在黑暗中若隱若現，誰也看不到書山頂端有什么東西。

    而畫面正中央的書山，比其他書堆都要矮很多。可也只有這座書山能被人看到它頂部立著一間小木屋，屋子里透出微弱的光芒。

    盡管這是一幅黑白的畫，但這間小木屋，讓沈霄感覺到他在畫這幅畫的時候，他心中對這間小木屋寄托了很多的感情。

    這間小木屋讓他感到安全。

    盡管是非常稀薄的安全感。

    在他數百張畫作中，唯有這一間小木屋透出的溫柔燈光，顯得如此珍貴，如此稀有。

    讓人忍不住伸出雙手，想要包裹這間小小的木屋，保護里頭微弱的光芒。

    這是他僅剩的靈魂碎片。

    可他自己也快守護不住這僅剩的美好了。

    沈霄既然看到了這一切，她就無法放著這個人不管。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能力，竟然能透過別人的作品，看到對方隱藏在作品后面的靈魂。

    如此清晰，纖毫畢現，宛如強光下的展示品，每一絲瑕疵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這個畫家在FancyArt上有17萬粉絲，然而17萬人中，卻連一個看到他傷痛的人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

    這個人已經快死了啊……你們為什么看不見他哀嚎的靈魂？

    為何如此輕易被他偽裝的快樂外表給蒙騙了？

    沈霄感到非常痛心。

    私信還是沒有新的回復，沈霄去那個畫家的主頁刷新了幾次：他并沒有發布任何新的動態。

    也許他還在猶豫是否該跟她聯系。

    又或許他因為過度懼怕，已經將她拉黑了。

    什么都有可能。

    從事問題少年咨詢中心這份工作以來，沈霄見過無數家長，以及各種各樣的問題青少年。

    見得多了，沈霄才覺得那句話說得真是很對：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她雖拼盡全力，卻沒能救回來幾個孩子。

    因為當孩子在深淵中掙扎的時候，拖他們后腿的往往是他們的父母。

    不管沈霄再怎么想辦法改變孩子，但只要他們的父母不肯做出改變，這些孩子在離開咨詢中心后沒多久都會故態復萌。

    漸漸的，沈霄也就看淡了。

    她終于明白自己救不了全世界，因為她不是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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