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師，我、我不懂您在說什么，你到底想說什么？”

    張小毅父親的怒氣來得特別快，雖然他的大腦一下子沒能轉過來，還理不順這中間的邏輯，但他隱約察覺得到沈霄要說的關于兒子尋死的原因，絕對不會讓他釋懷。

    沈霄也敏銳地捕捉到張小毅父親語氣中的惶恐。

    他不笨，他已經意識到什么了。

    一般情況下，沈霄到這里就會結束談話。因為孩子已經死了，你再怎么把孩子死亡的真相血淋淋地翻出來，也不會有什么好結果。活著的人還要活下去，真正不幸的，永遠只有死掉的那個人而已。

    但這次不一樣。

    沈霄被拉到了2004年，親眼目睹了張小毅的死亡現場。她知道自己是被召喚過來的，那個筆記本需要她做出一些改變，也許……也許就是因為張小毅的亡魂不死心，他怎么都希望讓自己的父親知道，自己是為什么而死的。

    既然張小毅的亡魂有這個要求，那么沈霄，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了。

    “小毅爸爸，我給您看個東西。”

    沈霄從包里拿出一本作業本，放到桌子中間：“這是在小毅的課桌里找到的。您之前撕掉小毅寫的網絡小說之后，小毅似乎并沒有停止寫作。他在學校里還在繼續寫著，寫了很多本，我覺得……這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了。”

    “他還有在寫？！”張小毅爸爸習慣性地惱怒起來：“我都教育過他了，我說過無數次不要搞這些與學習無關的東西，他就是不聽，就是不聽！現在好了吧，把自己搞傻了，搞上了絕路……！”

    張小毅爸爸一邊罵得唾沫橫飛，一邊伸手去拿作業本。沈霄一看他這架勢，是準備再撕一遍，她立刻冷下臉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作業本奪了回去。

    張小毅爸爸伸手拿了個空，頓時愣住了。

    沈霄的黑眸中一片清冷，猶如無盡的冰川，閃爍著攝人的寒芒：“小毅爸爸，這是小毅最后的遺物。還請您，不要對它造成損害。”

    張小毅爸爸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張小毅媽媽倒是哭鬧了起來，她舉起手捶打自己的丈夫：“這是兒子的東西，你還要撕嗎，你撕得下手嗎你！！！”

    張小毅爸爸像鵪鶉一樣被打，卻依舊不發出聲音。

    李警官連忙出聲控制場面。

    片刻后，張小毅父母總算是冷靜下來了。小毅媽媽癱在椅子里，欲哭無淚。小毅爸爸則煩躁地搓著手：“沈老師，你要說什么就直說吧，不要遮遮掩掩的！”

    沈霄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繼續從包里掏出作業本，放到桌子上。

    小毅父母眼睜睜地看著沈霄從包里拿出一本、兩本、三本……

    最后桌面上堆起了整整一沓作業本。

    “小毅爸爸，您看一下，小毅在學校里，利用課余時間寫了這么多本網絡小說。”沈霄把手放在那沓作業本的最上面：“您覺得，寫小說這件事對于小毅來說，是快樂的呢，還是痛苦的呢？”

    小毅爸爸怔怔地望著那只美麗白皙的玉手下方，壓著的一沓作業本，半晌說不出話。

    小毅媽媽猛地哭了起來。

    “是快樂的，他寫這些小說的時候，是快樂的……”小毅媽媽顫抖著哭訴。

    小毅爸爸還是沒說話。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下午，小毅放學回家后，他例行公事般地翻兒子書包，結果從里面找到了一沓稿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仔細一讀，竟然是小說，而且不是什么正經小說，那里面的內容一看就是跟網絡游戲有關的。

    他當時立刻就怒了，怒火沖上頭腦，他什么都沒想，在兒子驚恐哀求的目光中，他狠狠地將稿紙撕了個稀巴爛。

    他還記得那些稿紙被他撕碎后，從他手中散落一地，紛紛揚揚，宛如雪花。

    兒子當時的臉色，也白得跟雪花一樣。

    接著他揍了兒子一頓。

    但那一次，不管他怎么打，兒子竟然都沒有哭。

    后來他累了，打不動了，兒子便回到房間里。

    隔著房門，他聽到了悶悶的哭聲。

    他知道，那是兒子躲在被窩里悄悄地哭。

    會哭就好。他當時欣慰地想著：會哭就代表會悔改，就怕打都不哭，那就代表這個孩子沒救了。

    于是他滿足地走開了，放任兒子在那里痛哭。

    現在回想一下，當時的他……是被豬油蒙了心吧？

    寫這小說讓兒子這么快樂，快樂到不顧一切都要寫，還寫了這么多……

    而他干了什么？

    他竟然把兒子快樂的根源，全部撕碎了……

    他親手毀掉了兒子的快樂。

    毀掉了，兒子的快樂。

    小毅爸爸猛然驚喘一聲，像是被燙到了似的，整個身體往后縮，想要盡可能地遠離桌子上的作業本。

    他不能接受，他無法面對……如果兒子是因為痛苦才會自殺的話，那么毀掉了兒子快樂的他，難道是……？！

    不！他不能接受！

    都是游戲的錯，要不是游戲，兒子不會寫這種東西，他也就不可能毀掉一個快樂的兒子！

    小毅爸爸忽地抬起頭，那雙布滿了紅血絲的困獸之眼盯緊了沈霄的臉。

    他想要辯解，想要大聲地咒罵游戲，然而當他觸到沈霄清冷的眼神時，那些辯解的話語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沈霄拿起桌上的作業本，翻開來：“我想兩位都沒看過小毅寫的小說，不如，讓我來念幾句給二位聽聽？”

    “不！”小毅爸爸下意識地拒絕。

    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

    他不敢聽。

    沈霄沒有理會他，徑自看向小毅媽媽。

    小毅媽媽哭著點頭：“要聽的，您……念吧，我聽著……”話音未落，她又捂著臉痛哭起來。

    沈霄點點頭，翻開了作業本，從標題開始念起。

    “《守望者傳》，NE-Worden，本故事純屬虛構……”

    沈霄一邊念，眼睛一邊盯著小毅爸爸的臉。

    只見小毅爸爸表情僵硬，雙頰緊緊繃著，鼻翼擴張，不停地喘著粗氣。

    “第一章，前傳——我就是個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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