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諫靜靜地聽著沈霄的話，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自己在筆記本里經歷的無數次挫折和失敗。
他其實也一樣。
一開始會因為無法真正改變這些孩子的死因而痛苦自責，但慢慢地……次數多了，就開始變得麻木。
心依然是會痛的。
想起來還是難過的。
但已經能夠控制，也學會將這些痛楚拋到身后，不再去看。
所以他懂，他明白沈霄所說的那些，因為他也曾經歷過。
“所以，你不要自責。”
沈霄忽然這么說道。
正陷入沉思中的楚云諫猛然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沈霄：“……你說什么？”
“我說，你不要自責。”沈霄溫柔地望著他：“不要因為救不了那些孩子而難過……害死他們的不是你，能讓他們活下來的也不是你……你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了，誰也不能責怪你……包括你自己在內。”
楚云諫怔怔地看著沈霄。
好半晌，他才挪開眼神，勉強扯了扯嘴角：“說什么啊……我早就沒事了。這點小事我還是能想得開的。”
“不要哭。”沈霄輕聲道。
“誰哭啦！”
楚云諫猛地站起來，氣勢洶洶地背過身去，不再看沈霄。
沈霄側過頭，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柔聲說道：“你做得很好了，真的，換了一個人，也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
楚云諫發現自己很難控制臉上的表情。
鼻子酸得要死，眼眶發熱，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太丟臉了，竟然這么輕易就哭了……
他媽的……這個女人有毒吧！
楚云諫狠狠地擦掉淚水，顫抖著深呼吸幾次，才緩緩開口：“你不用為了安慰我，就信口開河胡說八道。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我什么時候胡說八道了？我說的哪句話不對？”
望著楚云諫倔強的背影，沈霄出奇的溫柔，竟依舊語氣平緩，一點都沒有被激怒，更沒有趁機懟他。
“……如果換了是你，一定能做得比我更好……如果是你，一定能把他們都救回來……但就因為是我，因為在那里的人是我，所以他們一個都沒能……”
楚云諫說到這里猛地住了聲。
緊接著，沈霄便聽見了從他喉嚨中溢出來的哽咽。
病房里充斥著難以承受的悲傷，這是許多條人命壓在楚云諫身上的重量，不僅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而減輕，反而因為穿越的次數變多，而越發沉重了。
他早就被自責、愧疚、痛苦和絕望壓得無法喘息。
但為了那些還沒有能夠被拯救的人，他選擇將這些東西默默地扛起來，背負著它們繼續走下去。
每一步，都深入泥沼，難以自拔。
他竟然憑著一己之力走到了今天。
對于沈霄來說，楚云諫這樣的毅力和精神力，簡直逆天了。
換了任何一個人遭遇和他同樣的事情，早就活不下來了。
他們會因為眼睜睜看著自己拯救過的人依然步入死亡而痛苦，他們會因為許多次無法力挽狂瀾而絕望，最終，他們會選擇了結自己的生命，因為他們感受到在命運面前，自己不僅渺小，而且無能。
但楚云諫在經歷過這一切之后，依然選擇繼續救人。
沈霄簡直都要懷疑，眼前這個男人或許不是個地球人。
他也許是外星人。
否則無法解釋為何他能擁有如此強大的精神力。
連沈霄自己都不敢說能夠承受與他同等分量的東西。
而經歷了這些東西之后，他能夠只是這樣克制地哭泣，這份自控力，已非凡人所及。
沈霄打從心底佩服楚云諫：就精神力這一項，她真的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但佩服歸佩服，該開導的還是要開導。
雖然他現在沒有瘋，但誰也不能保證他繼續這樣壓抑著心中的苦楚，哪天就會爆發出來。
到了那個時候，后果將會是不堪設想的。
調理人的心理狀態，就得像治水一樣，平時就要把河道修好，疏通分流，不然等洪水爆發的時候，再高的堤壩都擋不住，所有下游的活物都要一鍋端。
“云諫，你過來我這里。”沈霄溫柔地喚他的名字。
楚云諫搖搖頭：“干嘛，有話就說。”
沈霄：“……”
這家伙，這時候倒跟她犟上了！
“你先過來，我有問題想問你……”
“就這么問，我又不是聽不見。”
楚云諫死活不肯過去。
他現在哭得滿臉淚痕，像只被打得嗷嗷叫的落水狗，他哪里敢讓沈霄看到他的臉。
“好吧……”沈霄嘆了一聲，問道：“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穿越回去的？”
“……在我17歲那年。”
“我和你年歲相仿，你知道17歲時候的我，根本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嗎？”
沈霄平靜地說著。
楚云諫背影一僵。
“我17歲的時候，敏感脆弱，多疑又充滿戾氣，我根本不可能拯救任何人，因為我連自己都拯救不了。所以，云諫，你真的已經做得很好了。沒有能夠救回他們不是你的錯，他們原本就已經死了，而且不是你害死的，就算你是真正的醫生，你救不回一個早已死去的人，誰也不能責怪你。”
“可是，你現在……”
“對，我現在有這個能力了，所以我來到你面前了。云諫，你沒有錯過任何時機，我們現在的相遇就是最好的時機，所以從這一刻開始，我們聯手去救剩下的人，好嗎？”
楚云諫：“……”
沈霄說的話，毫無邏輯可言。
但她是故意的。
在楚云諫糾結的這件事情上，根本沒有道理可以講。邏輯他比誰都清楚，但他就是跳不出那個自責愧疚的情緒里。所以沈霄要用一種新的情緒來替換他的自責，這種情緒名叫“希望”。
《肖申克的救贖》里面曾提到過——希望是個好東西，也許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沈霄深以為然。
墮入深淵之中的人，最需要的不是別人給他們講道理。
而是有人告訴他：希望就在上面。
爬上來，你就能得救。
“云諫，逝者已逝，我們不要去驚擾他們，讓他們安息吧。但剩下的人，有我陪著你一起，我們一定能夠把他們都救出來的，一定能。”沈霄溫柔而堅定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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