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只研究青少年心理問題，卻很少涉及戀愛細節的沈霄，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手足無措。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
但她手心里全是汗，她早就慌了。
楚云諫坐到飄窗邊的書桌前，望著窗外的晚霞，許久沒有動彈。
沈霄便在這片靜謐中，默默地站著，既不靠近，也不離開。
甚至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唯恐驚醒了沉浸在思緒中的楚云諫。
等了許久都沒聽見離去的聲音，楚云諫不由得側過臉來，輕聲問道：“你還有話想說？”
沈霄踩著厚厚的地毯往前走了兩步：“沒有。”
“那你為什么不走？”
“我擔心你。”沈霄坦率地回答。
楚云諫失笑，他立刻把頭轉回去，不讓沈霄看到他既想笑又想哭的樣子。
“你很溫柔，沈霄。”
楚云諫背對著她，聲音低沉而喑啞：“然而極致的溫柔，就是一種殘忍。”
“罵我綠茶婊吧，我不在乎。”沈霄正直地說道：“現在是在筆記本里，我不知道當你情緒失控的時候，筆記本會不會對你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我得在這里看著，我不能等到你消失了之后，還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隨便你吧。”
楚云諫望著窗外的景色，有氣無力地說道。
于是沈霄在床邊坐下，默默地陪著他看晚霞。
——
也不知在房中坐了多久，直至房間徹底暗下來，沈霄想去把房間燈開開的時候，才聽見楚云諫重新開口說話：
“你為什么不想談戀愛？”
黑暗中突然被這個問題砸到臉上，沈霄頓了頓，起到一半的身體又重新坐回床鋪里。
“我不信任別人，尤其是男人。”
與以往不同，這一次，沈霄老實回答了。
楚云諫不置可否，繼續追問：“為什么會這樣？是因為你以前遭遇過什么不好的事情嗎？”
“并沒有遇到你想象中的那些糟糕的事情。”沈霄輕輕地說：“我從心理上弒父了，你明白嗎？”
楚云諫啞口無言。
片刻，他用干澀的聲音說道：“我不明白，我想聽你解釋一下——用我能聽懂的語言。”
沈霄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我的父親，把我對男性所有的期待都抹殺了。他讓我無法信任男人。”
“每個男人都是不同的。”楚云諫插口道。
“我知道。”沈霄回答得很快：“但信任歸根結底是一種情感，并不是用邏輯就可以改變的。我無法把自己的情感交托到另一個男人手上，因為我的父親用行動告訴我：男人再喜歡你，該出軌還是出軌，該離婚還是離婚。當初舊愛，敵不過新歡。”
楚云諫靜靜聽著，沒有再插嘴。
沈霄于是繼續說了下去：“當初我的父親也是非常喜歡我母親的，他的每一句海誓山盟，都是發自內心的。但那又如何呢？他只能保證自己在那一刻是真心的，卻無法保證以后都是真心的。”
“而且，我父親是個爛人。他一有機會就去PC，還把臟病傳染給我母親。他還家暴。萬幸的是，他的家暴對象是我，而不是我的母親，因為我母親支撐著家族企業，若她出了事，我父親就要去大街上討飯了。所以，他把一切不如意都發泄在我身上。”
“我還有一個弟弟，你知道嗎？可我爸從來沒有打過我弟弟，他只打我。大半夜把我從床上拖下來，拽到客廳用棍子把我狠抽了一頓，就當著我弟弟的面。打完之后，他讓我滾回房間去睡覺。第二天，他當做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一樣送我弟弟去上學，而我呢，我只能在炎熱的夏天，穿著長袖長褲去上學。”
“我的父親，既不專一、也不溫柔。對孩子沒有耐心，動輒打罵，貶低侮辱。我身為家中食物鏈的最底層、他的出氣包，你說，我能對他有好感嗎？”
“父親往往是孩子對世界所有男性的認知模型，對于女兒而言，好的父親會讓她對世間的男性更加包容。然而糟糕的父親，只會讓女兒逃離男性。我，就是那個逃離的孩子。對于我而言，每一個男人背后都一張可怕的臉，就像我父親打我的時候那樣，恐怖、猙獰、扭曲的臉。”
“所以，楚云諫，不是你不夠好，不是我不想接受你，而是我不能……我真的不敢。”
話音漸漸低落下去。
黑暗中再無聲響。
楚云諫借著窗外微弱的光芒，走到床邊，摸索著，尋到了沈霄。
他坐到她身邊，抬起手摸到了她的頭發，她的耳朵，她柔軟的臉頰，以及冰涼的淚水。
楚云諫捧著沈霄的臉，用大拇指為她擦拭不斷流淌的淚水。
“沈霄，我不是他。”楚云諫輕聲說。
黑暗中傳來沈霄哽咽的聲音：“我知道。我比誰都清楚。”
“但你還是會怕。”
“對。”
“我和你的父親，誰更好看？”他低聲問道。
沈霄沉默了兩秒，帶著濃重的鼻音說：“……我長得像我父親，你說呢？”
楚云諫：“……”
他就不該自取其辱。
但這個輕松的小問題，成功讓沈霄破涕為笑。
聽見沈霄輕輕地噴笑，楚云諫湊近她的臉，低聲道：“你真好哄。”
“……”
黑暗中，沒有人回應他。
但他能想象出沈霄氣悶的模樣。
他再度湊近了一些，聲音放得很柔和，甚至帶了些蠱惑的意味——
“沈霄，我想吻你。”
“不行。”
帶著鼻音的拒絕，失去了以往強硬的力度。
他捧著沈霄的臉，與她額頭對著額頭，鼻尖蹭著鼻尖。
“就一次。”
黑暗中，男人的聲音顯得越發低沉沙啞，呼吸間彼此交融的甘甜氣息使人意亂情迷。
這一次，沈霄再也沒有拒絕。
也許是對他敞開了心扉，把自己最不堪的過去都翻出來讓他看見了。
也許是黑暗讓她失去了堅守的力量。
也或許只是……今夜的月色太美了。
楚云諫的吻宛如羽毛一般落在她的額頭、她的鼻梁，最后，火燙的唇瓣印上了她微涼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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