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溫潤的日光如同水仙裙擺般素凈淡雅,煥之四望云物,光明而新鮮。燕來殿廊院內十數枝花樹枝上雍容的開出簇簇月白色的絨花,初綻枝尖晶瑩剔透,花香裊裊引來五彩蝴蝶上下翻飛,微風吹過,枝峭上的點滴花瓣紛紛盤旋飄落,像銀色的霜花,像透明的玉屑,像水洗的胭脂。
但與這幅美好的景象很不相襯的卻是眼前兩排正怒目對立著的士兵,眾人雖未穿上戰場上迎戰的專制鎧甲,但眼中全是警惕的神色,四下里分明能感受到緩緩升起的殺意。而最讓我震驚的是,容大人居然也在其中。
他一身紫色直綴朝服,腰間扎條同色金絲蛛紋帶,眉眼間還是那么的一塵不染,仿佛就連日光都不好意思在他面上留下一絲斑駁的樹影。原本青衿色的書卷風流氣質經過了多年的淘澄不僅沒有被污濁顏色掩蓋,反而比以往更為遺世明朗。而我以為平日里時時習武所帶給他的英氣也并沒有成為他獨特氣質上的拖累,反而與書卷風流糅合的相得益彰。
我黯然一笑,實在想不到,三年未見,初次會面,竟然是在這樣的景況下。
陸續有幾個門客急急從隨風殿找到燕來殿想見云南王一面說是有要事求見,卻皆被容大人攔在門外。我看容大人的架勢似乎連只小蟲都不能逃過他的法眼被放進去的。
燕來殿一下就被守得固若金湯。何止羅熙的人在,云南王也派了重兵將整個燕來殿以至于王府都嚴密的圍住控制起來,不準一人出入。
我心下疑竇重重,卻也大概知曉羅熙和云南王十有八九應就是為了吳耀的事情才會如此。也并不奇怪,于云南王來說,不管平日里管教的如何嚴厲都好,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怎會忍得別人要傷他性命,于羅熙來說,他是一國之君,為了皇權,為了天下安穩,又怎能容得眼里正沙沙磨得自己疼痛的一粒沙子。所以,說到底,吳耀僅僅只是一個導火索,真正令人擔憂害怕的應該是雙方在爭奪皇權歸屬的對峙甚至開戰之下又會有多少人就此失去性命,流離失所,妻離子散。
我合上雙眸胸中千百句話卻難言一句,只能付之輕輕一嘆。
“許久未見,不曾想會是在這里。”
我睜開眼睛靜靜的看著眼前的故人,心中一股莫名的酸澀油然升起,也不知到底是對往日時光不可追逝的悵惘,還是對那時天真美好的我們不可言說的懷念。
我慘淡一笑道:“是啊,容大人,我還以為永遠不必再與你相見了。”
他溫和的目光里透出無限蒼冷,問道:“你是在怪我嗎?”
我搖頭嘆道:“容大人這話說岔了,我以什么身份責怪容大人呢?”
暖風熏得醉人,他低眉淺笑道:“我記得你那一年離宮時要我好好照顧公主,可是最后我卻終歸沒有做到。”
我低笑道:“早就料到了。”
容大人看著我一臉疑惑神色,“什么?”
我面色平和說:“我早就料到你和公主會是這樣的結果,只是當時不忍拆穿傷害罷了,”笑了笑,“當然,心里也存著一絲僥幸,想著,萬一你們真的可以呢?”
容大人頷首道:“事實證明,世上沒有那么多僥幸。”
我道:“當時我實在不愿親手拆散一對璧人,卻也為你們擔憂。”
他問:“擔憂什么?”
我垂眸道:“擔憂若是不成,必是你二人心上的一道經久不愈的傷痕。”
他頷首道:“的確如此。”
舉目而望,繁花錦繡里琉璃碧石裝飾著的飛檐翹角,宛如藏在九天彩芒中的一抹縮影。我淡淡問:“這些年,你過得可還好?”
他輕輕點頭,回道:“還好的確是還好。卻也只能是還好了。”
我低低道:“能還好就已經是不錯了,這世間哪有那么多所謂的天作之合,相濡以沫,更多的皆是將就罷了。其實仔細想想,兩人能相敬如賓,筆墨丹青,度過一生,無憂無慮,無風無波,也挺美的。”
容大人蹙眉問:“這些年究竟是遭遇了些什么,才會讓當初那樣單純簡單的你有了如今這番深沉之語,”又暗暗補充道,“美則美矣,卻全然沒有神韻,生活里失去了其它所有的色彩,只剩下一片純白,倒也真的索然無味。”
我笑道:“容大人錯了,我從來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又道,“干干凈凈的,不好嗎?”忍不住搖了搖頭,我輕輕一嘆,“顏色多了,好不好看說不準,但傷人傷心卻是一定的。”
容大人道:“對世事看開是好,但總還是要懷著希望的。”
我淡淡道:“我何曾看開過?”自嘲一笑后,我又說:“我若是果真看開了,怎會有如今三千青絲煩惱?”
容大人道:“你知道么,我很羨慕你。”
我道:“羨慕我什么?”
容大人道:“羨慕你能有機會在畫卷上添上不同的色彩。”
我笑笑,不置可否。他羨慕我五彩斑斕,可是他卻不知道我因此承受了多少心痛,多少煩擾,多少擔憂,多少無奈。他或許不曾知曉,快樂和痛苦永遠都是共存共生的。體味一番酸甜苦辣,心上早已是遍體鱗傷。
容大人近了我兩步,低聲問:“又遇到陛下,有何感受?”
我抬眸掃過他臉頰,答道:“能有何感受?”低低一笑,我搖了搖頭,“不過是覺得終究逃不過注定的宿命罷了。”
他躊躇了一會兒,才緩緩道:“其實……陛下的心里一直都是有你的。”
我問:“容大人這是要勸我什么?”
他道:“其實你可以考慮要不要跟陛下……”
他還未說完,我語氣決然,直接打斷道:“不要!”因為即便他沒說完,我也知道,他要說的是什么意思。無非就是勸我跟羅熙回宮,然后做一個要和許多女子共享爭奪一個夫君的后宮怨婦。
我深吸一口氣說:“我永遠不會想成為陛下后宮里眾多妃子中的一個,因為我實在不愿和后宮女子去爾虞我詐的爭搶一個夫君。”
容大人停了半晌,“嗯”了一聲,默然點頭,“也罷。”
我低笑,伸手撫一撫自己衣襟上袖口的云錦花紋,溫言問道:“不知容大人是何時來的?何以會今日突然出現在云南王府?”
他正色道:“其實我早前已然收到陛下傳來的急信,說是有人行刺殺之事,我就馬上帶著幾驥親信,日夜兼程,飛馳而來,不久前剛落腳于雅岐城。”
我點了點頭,語氣淡淡說:“陛下還真是有先人之名。”原來一切都是早已布局好的,我到底還是高看了自己。
我又道:“容大人可知道公主也在云南王府?”提起建寧,其實我有些窘迫,卻也不得不提起。
容大人微微頷首:“我知道,”輕輕嘆出一口氣來,“她終究成為了別人的妻,而我,也無可奈何。”
我嘴角撇了撇,道:“總聽公主說,容大人最喜歡借‘無可奈何’一詞,來逃避現實。也正是借‘無可奈何’一詞,容大人當年輕易的就放棄了公主。”
他的目光里透著凄然,道:“無可奈何也是真的無可奈何,我又是什么身份,公主千金之軀,陛下和太后怎可能把她下嫁于我?”
我輕笑道:“公主嫁于云南王府何曾不是‘下嫁’?”
容大人微微搖頭說:“這不一樣。”
我問:“有何不同?”
他道:“公主千金之軀,從一出生,身上就背負著使命,不是我所能阻止的,她既然已經有了她該去的地方,我倒不如趁早結束這段孽緣,否則傷人傷己。”
我道:“容大人早就知道,又為何要去撩撥公主的心呢?”
他面色無奈,眉間輕蹙,“我一是不忍公主傷心,二是與你一樣,心里存著一絲僥幸。萬一陛下舍不得公主遠嫁他方,萬一陛下舍不得把公主作為穩固皇權的一顆棋子。”
我隨即淺笑道:“但是,容大人可知道公主早就對大人你情根深種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無情拒絕,將她推至千里之外,其實是對公主一次又一次的傷害,”我輕輕將左手覆于右手手腕之上,薄紗衣料間隱約透出絲絲涼意,“就像手腕上被劃開了一道口子,好了,結痂了,又狠狠的把它撕開一樣。”
容大人悄然蹙眉,緩緩看向一旁淺色牡丹沉思懊惱,唇角無言彌漫上一縷愁苦之意,許久,方道:“我何曾不想……只是我與你們不同,丟下爹娘已是不孝,不能頤養天年,還要叫他們年老時日更因為我去受那牢獄苦寒,我實在做不到。”
我想,容大人現在的生活雖平靜如水,卻也不曾真正快樂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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