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岐城秋日的陽光仍舊帶著濃厚的暖意,菊葉經霜,變得發紫,但誰又能夠想到這個季節正是菊花的天下,團團簇簇,撥蕊怒放,大的像個個錦繡彩球,小的像盞盞精巧的花燈,顏色秀麗淡雅,鮮艷奪目,姿態昂首挺胸,不拘一格……花枝傲霜綻放,五彩繽紛,千姿百態,紅的似火,白的似雪,粉的似霞……幽幽香氣拂過披上透明淡金光色檐角輝煌的淡璃墻面,拂過士兵手握的鋒利冷冽兵刃刀尖,無情而細碎的反射在一對男女的身上面上。
建寧一身秋水色福紋紗裙,袖口間的石榴花圖案繡得十分精致,幾乎看不出針腳出入,遠遠望去,就好像是一朵剛從枝尖顫下的嬌艷石榴花正巧輕輕落在建寧淡秋色的袖口。建寧的目光掃過容大人,身子不自然的一晃,細白如貝殼的牙齒微咬嘴唇,緊了緊挽著吳耀的胳膊,輕輕別過臉去。
吳耀一襲青瓷色的長袍佇立于枝盛滿廊的杏花樹下,云花之間,不覺已將面龐上顯露的無憐點潤成不散的紅暈,經年里蘊藏的葉碧,在此刻竟把一切塵憂染翠。不愿綻放的滄桑在孤獨中沉默,遲放的蘊含,在等待中躲閃,好在并未錯過花期,不曾見過枯萎的蓓蕾,更沒有明媚中的落殤。吳耀撫上建寧的手,幅度小得除非如我般的刻意捕捉,否則旁人根本不見,兩人并肩背著金色耀目的光彩一步一步朝近處走來。
宛如一雙璧人。
疏疏風過,頭頂杏花簌簌而落,宛如落紅花雨,人間絕色。吳耀臂彎里已然盡是杏花如紗綢般近乎透明的花瓣,他小心拈過一朵,朝我淡淡笑道:“妹妹今日怎會也前來此處?”
我看了一眼建寧,輕扯嘴角,“府中發生如此大事,我定要前來看看,或許關鍵時刻,我還能幫上什么忙。”
建寧眼睫輕翹,淡淡的看著我說:“幫忙也不知道是幫著哪一方呢?”
我淺笑道:“公主,我自然是要幫著哥哥的,”微微垂首輕嘆,“公主實在是誤會我了。”
建寧悄然搖了搖頭,苦苦一笑,“那日你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何曾誤會于你?”
我忙道:“那日的事情并非是你想的那樣。”
建寧語氣冷淡說:“我現在誰也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我只相信我眼睛里看到的。”
我有些焦急說:“公主可知人的眼睛也是會騙人的?”
建寧輕笑道:“這種時候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還要我相信你前后矛盾的一面之詞嗎?”
我蹙眉道:“我何曾前后矛盾了?”
建寧擺手道:“我不想再跟你繼續無謂的爭執下去了,”深吸一口氣,“話不投機半句多,如果你真的還念著幾分兄妹之情,那就請你等會兒不要再把吳耀往火坑里推。”
吳耀伸手拍了拍我的肩頭,笑道:“我相信妹妹是不會把我往火坑里推的。”
容大人疑惑問:“妹妹?”
我點頭說:“是妹妹。我現在是云南王府里的二小姐。”
容大人的眸子里全是難以置信,一時仿佛陷入默然。
吳耀笑道:“好歹相處三年,妹妹的人品我是從不會懷疑的。”
建寧低眸不言。
容大人緩了緩,回神過來,跟著輕笑道:“我也信。”
吳耀柔和的目光悄然落在容大人的面上,問道:“你與我妹妹認識?”
容大人笑道:“早年便已然相識。”
我道:“何止我,公主也認識的。”
我冷眼瞧著建寧的神色,方才面上的些許震驚現在已然被深深掩藏著的內心深處煥發出來的無盡婉轉怨愁所替代。原本俏麗的眉梢眼角也被刻意躲閃的氣息襯得黯淡了三分。我淺笑了笑,又對吳耀道:“這便是容大人,也是你說過很想見一面的那個人。”
容大人不明所以,不解問:“這是何意?”
吳耀低低笑道:“沒想到我臨死前,還能與傳聞中的容大人見上一見,也算是不負此身高山流水之意了。”
容大人作揖道:“不敢當,實在是世子太過高看于我。”
吳耀扶了一扶容大人,道:“大人謙虛了,大人大概不知,在這府中的雅妓大多喜歡唱演大人的樂府小令,”目光幽幽轉向建寧,“而公主無事時也很喜歡讀大人你的詞,你的句。可見大人詞句傳神已極,當真是寫到人的心里面去了,而我仍記得,當初卻也是被那一句‘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所吸引,后來,最為喜歡那句‘藕風輕,蓮露冷,斷虹收,正紅窗、初上簾鉤。’至于現在,倒是對‘當時只道是尋常’有了更深的理解。”
容大人輕輕一笑,光彩流溢的笑容里面透出一股無奈悲戚,恍若經年風雪那樣凜冽冰冷,“旁人所謂的好詞好句,不過皆是作詞之人日復一日的泣淚紅雪而成。眾人只知詞好句好,可我心里一片愛而不得的卿卿哀婉又有誰能理解呢?”說著,眼神不自知的悄然瞥向建寧,短暫對視后,忙又移開。
吳耀側頭看了一眼建寧,又回來看向容大人,嘴角輕勾,依舊淺淡笑道:“想來容大人少年得志,金階玉堂,平步宦海的前程,本應艷羨旁人,但無人知曉這一切反而在大人的心里構成了一種常人難以體察的矛盾感受和無形的壓抑。依我看來,大人天資超逸,悠然塵外,所做樂府小令,婉麗凄清,使我讀來哀樂不知所主,如聽中宵梵唄,先凄惋而后喜悅。反倒總有一種凄忱處,令人不能卒讀,便是,人言愁,我始欲愁。”我很確定,吳耀定然發覺了容大人和建寧的關系并非尋常,本以為他要吃醋發作,最少也要逞兩句口頭之快,卻怎么也沒想到他今日竟然這樣冷靜,這樣超然。
容大人眉梢輕顫,吳耀的話似乎讓他有所震驚,但嘴上還是淡淡的,“世子如何這樣以為?”
吳耀低眸微笑,面上生出一絲慘色,“因為我與大人一樣,有所相似經歷,自然能感同身受。”
容大人目光中像是有一把火焰正燃燃燒著,更近一步,“容若欲引世子為我知己,無奈你我相見太晚。”
吳耀嘆道:“而今,終于能體會到人說的相見恨晚之意。”
相見恨晚,多么可笑的命運啊!
我悄悄看著建寧,她眉頭緊鎖,不知所措,似乎身子還在不自主的微微顫抖著。我關心問:“公主,你沒事吧?”
建寧身形一晃,呼出一口氣,搖了搖頭,“沒事。”
我轉頭看向殿門,內心糾結不可言述,“不知道里面正在說些什么?”
旁人皆緊鎖眉頭,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而吳耀則滿面輕松說:“自然是在討論著我的死法。”我看著吳耀故作輕松的面龐,自然能體味到他心里真實的兩三分懼怕。同時我也更是對他生出了滿腔敬佩之心。因為面對死亡,他居然還能將心里的恐懼難過埋在最深處,追根究底只是不想讓別人發現,擔心,實在是大丈夫所為。以前日日看著他風流公子般佻然的樣子我從未想象過,今日的吳耀,雙肩竟也能扛起如此沉重的現實。
建寧拐了他一下,嗔道:“不許你胡說,我不會讓你死的。相信云南王也不會。”
容大人嘆道:“公主此話太過樂觀了。何為君臣?陛下是君,云南王再怎么跋扈到底也是臣子,臣如何敢與君爭?”他垂下眼睫,深深一嘆,“除非……”
建寧忙問:“除非什么?”
我想了想,沉聲說:“除非君不再是君,臣不再是臣。”
建寧的眼中含著點點晶亮的淚花,“你們的意思是說,云南王謀反,把哥哥從皇位下拉下來?”建寧忙搖了搖頭,“不行!”
我忙捂住建寧的嘴,左右看了看,士兵掙目相對,實在叫人害怕,“公主,心里知道就好,不要隨意宣之于口。”
建寧點頭,我才慢慢放開手來。
吳耀頷首,神色艱難,鄭重道:“若是用我一人之命,能救天下無辜百姓于水深火熱當中,我責無旁貸,陛下也實在是多疑,爹專斷不假,但也從未想過要那遠在千里的皇位,他所做的不過就是想讓云南雅岐城中的百姓日子過得好些罷了,”冷冷一笑,“陛下也不想想,他都多大年紀的人了,要那皇位做什么?”
我蹙眉道:“哥哥,你還不明白嗎?”視線死死的看著他,我繼續說:“既然知道陛下多疑,又何以偏要專斷,也正因如此,陛下才要殺你。”
容大人沉沉道:“世子到底還是不夠了解云南王。”
吳耀緊張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容大人道:“我只能說,如果世子果真知道云南王私下里所做的一切,或許就不會說出剛才那番話。”話畢,所有人都暗自無奈起來。
吳耀眉頭緊緊蹙起,似乎陷入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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