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許是都會這樣的吧!
在接下來的幾里,我眼前總時不時的浮現出沈氏以往如沐風般得意的音容笑貌,對于她的死,我并沒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開心,大體感覺不過就是了了樁不算大的心事。可與我光景截然相反的是,莊婕妤此番之后子倒是一發過得更為舒心愜意了,仿佛心中潰爛了多年的一塊膿血終于被切了干凈,心滿意足,再無別項可生貪求之心,時而來婉儀找我,或是彈琴下棋,或是作畫吟詩,又或是描鸞刺花……
淡薄如霽輝的陽光奪窗而入,一場場綿綿夏雨的浸潤,不僅沒叫天氣稍許涼爽些,反而更加悶黏膩起來,莊婕妤兩指之間正緊夾著玉子,一副垂睫思索模樣,灼灼眼神在面前的一方棋盤上認真逡巡著,揣摩半晌才落下子來,我打眼一看,忙撿起棋子道:“不算不算,我方才走錯了!”
她輕打了一下我的手,笑嗔道:“怎得這樣賴皮,今兒都悔三次了,這次絕不能容你了。”
我悶悶哼了一聲,扔下棋子,長長嘆出一口氣來,“不玩了,大局已定,我必是又要輸了。”
莊婕妤笑,“以前與你一塊下棋時,也未見你如此沒有風度,今兒倒是怎么了?”
冬雪端來一碟蝴蝶酥,“婕妤不知道,咱們娘娘自打從冷宮回來就一直是這樣心事不寧的。”
莊婕妤神色也變得擔憂起來,“究竟是發生了什么?沈氏就死于你我來說應該是大喜事啊,怎么不僅不開心,還這樣愁眉不展的樣子?”
我朝冬雪擺擺手,“你去吧。”
冬雪行禮道“是”后,便退出去了。
我搖一搖頭,嘆道:“沈氏死前倒沒覺著什么,沈氏死后我反而覺得她的死與我有著不可分割的牽扯,心里頭難受的很,有如千斤擔一般沉重。”
莊婕妤想一想,柔聲勸道:“你千萬不能這樣想,若非要說她的死和誰有牽扯,那么后宮中人便都逃脫不了干系了,”又壓了壓聲音,“你我謀劃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真,皇后娘娘見死不救,陛下順水推舟也是真,還有馮淑儀起了個開端更是真。”
我一驚,一把握住她手腕,問:“你也看出來了?”
莊婕妤掙眉,“你指的是?”
我垂眸,“始作俑者,”頓一頓,“這一切的開端是馮淑儀。”
莊婕妤點頭,“是。”
我蹙眉,沉嘆道:“其實馮淑儀才最是可怕,她是借著我們的手除去了沈氏。”
莊婕妤子猛然一震,“你的意思,我們中圈了?”
我抿了抿嘴,答:“是,也不是。”
莊婕妤向前稍俯一俯子,“什么意思?”
我道:“沈氏向來受她唆使而不自知,是馮淑儀手里最是鋒利的一桿槍,早晚都是威脅,即便你我不除去,馮淑儀也好,陛下也好,總有人要出手除去,想來馮淑儀應該也知道陛下的意思,所以才興了這么一出,正好借我們的手除去。而對于我們來說,也正好做了個順水人給陛下。”
莊婕妤疑惑道:“既然馮淑儀也明白陛下的意思,那她為什么不干脆自己做了這個人,反而把這等便宜叫我們占了?”
我笑,“這就是馮淑儀的高明之處,”挑目看了莊婕妤一眼,繼續說,“馮家是做什么的,你也不想想,況且在這后宮之中安立命,絕不好做出頭鳥,在恰當的時機推波助瀾就很好。”
莊婕妤思索一番,緩緩說:“馮氏一族掌管我朝皇城司內務,乃運送諜報之人,向來暗中獨自行事,據說這皇城司里有三十六天罡線,七十二地煞點,鮮少有人親眼見過,十分機密。”
我輕笑,“馮淑儀自然不能在陛下面前顯露出自己知道很多的樣子,否則,若讓陛下看出馮家在用皇城司之名,行己之便,馮家這皇城司里的位置就不知道能不能坐穩了,”想了想,繼續說,“我估摸著,她是想先把沈氏推出去試試水,看陛下究竟如何處置,心里好有個數。”
莊婕妤諷刺一笑,“真是居心叵測,”隨之眸光一凜,“可這不也恰恰說明了,馮氏一族心里有鬼么!”
我笑而不言,托起茶盞喝了一口清澈溫的鐵觀音。
六月初的時候,羅熙意讓我爹蒙特進位衛將軍。在早朝時議了幾次,馮家雖有不快,其背后支持一黨也是竭力反對。然而爹還是在羅熙的堅持下被授予三公級將軍,二品衛將軍一職。
設衛將軍一員,以親信嫡系任之,總領建康城南北軍,是防衛部隊的統帥,金印紫綬。所以,這一變動必定是羅熙為了防備云南王進犯的守御之舉,也正說明了兩廂掎角之勢下局面的緊張,這些年來,大戰都是一觸即發,卻誰都不敢先邁出這一步,就好像掛在心尖上的一滴血塊,搖搖墜,又血相連。
羅熙預備的以守為攻、以逸待勞之法倒也不失為明智決定,屆時云南王若要進犯就必須行三千里,即使趕到三軍也已經是風塵仆仆,疲乏勞累至極,這樣一來,羅熙把握的勝算便又多了三成。
可是,我更不免為爹的安危時時懸心,捏著一把汗,羅熙如今重用于爹,必然會引起馮氏一族以及其黨羽的不滿,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多少支箭羽瞄準,都是不可預估的,何況爹在明,而馮氏一族卻在暗,若有一,百箭從四面方齊發時,又該如何躲避?
爹承左將軍銜位后,每言行皆是小心翼翼,羅熙賜的天蠶軟甲一刻不曾離,在外只作安分守己形狀。馮淑儀和我在后宮中明面上雖平淡和睦,但無論是她還是我心底根本都清楚對方乃自己死敵。馮家恨不得將我蒙家抽筋剝骨,食啖骨,又怎會肯有一絲一毫的松懈放任。
僅僅一墻之隔,卻也無計可施。
我擅自懊惱,只能在心中暗暗為家中祈福,子就這樣似水緩緩流逝過去,無波無瀾的倒也算平靜,我才漸漸安心。
就在這個時候,容府中有喜事傳來,說湘湘有了孕。太后一直喜歡湘湘福厚濃慧,知曉后忙下了道旨意,將湘湘即刻邀了入宮來。秋思打探回來說,現下人已在慈寧宮說笑許久了。
總算是苦盡甘來了,這不論是對于他們夫妻感還是對于湘湘在容府中的地位,無疑都是一件極大的好事。我因不大想去慈寧宮湊無謂鬧,就趕緊吩咐了秋思,替我帶句話給湘湘,請她閑時來婉儀相聚詳聊。
翌,湘湘得空就來婉儀拜見。
她穿著霞色天云紗裙,一搖曳的向我行禮問安,我忙含笑扶起她,滿面歡喜神色道:“如今你的子可是金貴,千萬別折煞了我才好。”
湘湘坐在早備好的鵝羽軟墊上,臉頰紅潤有光,大是滿足姿態,手心總有意無意的護著微凸小腹,一舉一動都極其自然的環繞著一股少婦慈母般的詳藹光環。
也不知什么緣故,我心里突然襲來一陣刺痛,痛得我忍不住用手撫住自己的口。秋思本在一旁斟茶伺候,見我這樣,疾步過來失色問:“娘娘,怎么了?”
一時我也想不出個究竟,湘湘坐在面前也是擔憂的看著我。我不能讓自己影響了湘湘此刻初為人母喜悅的心,勉強深吸一口氣,笑道:“無事,”又問,“幾個月了?”
湘湘面上帶著幸福的紅暈,“才剛兩個月。”
我聽后,囑咐道:“那可要小心著些,”見湘湘端起茶盞來,忙對秋思說,“有了孕的人不宜飲茶,怎么還上,趕緊去小廚房換成香來。”
秋思道了一句:“奴婢該死。”便趕緊撤下了茶盞,退出去換了。
湘湘笑說:“哪里就像你一般的這么夸張了?”
我擺擺手,道:“有孕可不是小事,天底下多少女子如花般的年紀偏折在了生育這一關沒能跨過去,照顧的人自然要勤謹些,”輕嗔了她一眼,“你這樣不當回事,必定是邊伺候的人沒有經驗或是不夠盡心。”
湘湘不由的斂袖一笑,“你這話說得就好像自己生育過一樣的,竟比我還要通熟幾分,殊不知你卻是個沒生育過的,”轉而她笑容變得促狹起來,問我,“渺渺,你入宮時也不短了,又是專房之寵,怎得還沒給陛下膝前添上個一兒半女?”
我臉面一羞,嗤了她一眼,道:“你說什么呢!這種事哪里是能說有就有的呢?”
隨后,又打趣笑道:“我還沒問你呢,你回去才多長時,竟這么快就有了,我聽到時心里倒還先被唬了一跳,你家容大人的任督二脈怎得突然就被你打通了?腦子竟變得這樣清明起來,”我理一理領口,假意正襟危坐的樣子,“還不趕緊從實招來!”
“許是天意吧,自我從宮中回去,容若待我便不似往冷淡,我本以為是他聽到了什么傳聞,知曉了我在宮中那兩發生的事故,一時心軟,想要補償我,可冷眼看他的樣子,就覺得倒也不像,這次的心倒是真的很,”說著,湘湘的神中顯出對于生兒育女與生俱來的擔心和憂慮,“我很希望自己能生個兒子,如若是個女兒,他一定會很失望吧。”
我眉梢輕顫,問:“你不會以為他對你轉變只是想要個兒子吧?”
湘湘連連搖頭道:“我絕非這樣以為,”又嘆道,“我只是擔心容若的心在我這里還不知能保有多久,畢竟我從來不是他所鐘的,若是能有個兒子,以后即便他的心不在我這里,子也會好過很多。”
我腦中忽憶及那在佛珠堂聽到容大人和公主相談的只言片語,大概有數,便寬慰道:“我想,容大人不是見異思遷的人,他既然回心轉意了,就必定會好好待你的,而且生兒生女都是天定的,你就不要太過糾結于此,傷了心神,何況,古有木蘭替父從軍,就可見一個好女兒比多少平庸兒子都強。”
湘湘稍歡喜了些,“只盼著容若也能一視同仁才好。”
我笑道:“容大人看起來也不是迂腐之輩,定然會的,你只放寬心十個月后,生下個健健康康的孩子就好,屆時,你再入宮,將孩子帶過來,我可是要好好抱一抱。”
湘湘嫣然一笑,“這是自然,只是不知道那個時候,你還抱不抱得?”
我茫然,“這是什么意思?”
她笑望著我,目光游移在我小腹上,“那時若你也有了孕,我可就不敢勞你駕了,若是傷了你一份半點,真怕陛下會氣煞了我。”
我立即笑瞪她一眼,嗔道:“你還說,”嘴里說著,我就頷首羞紅了臉,一會兒,滑滑脫下手腕上佩著的一對白玉翡翠鐲遞過去,語氣清脆道,“吶,這是我給孩子的定禮,無論是男是女,我都可是要做干娘的!”
她微微含笑,接過鐲子攏于袖中,并勃然道:“這可是說定了,可不準賴賬!”
我挑一挑眉,回道:“自然不會,定禮都送了,如何賴得?”
湘湘含笑沉默了半晌,神色忽然變得鄭重起來,眼神左右輕掃,眉頭蹙起如峰,唇齒間猶疑著說:“此次進宮我主要還得給你帶個消息。”
我心如琴弦一般被狠狠撥動,眼皮一抖,“可是爹找到了你?”
她點了點頭,“伯父派人來接我入宮時,囑咐我說,一定要告訴你,家里很好,叫你不要為之擔心,”靜默了片刻,她的聲音低了又低,“還有,千萬要小心馮淑儀。”
我“嗯”了一聲,“我早已料到了,還得煩你也幫我帶句話給爹。”
湘湘正色問:“什么話?”
我垂眸,小心道:“馮家皇城司并非全然為了陛下,其中利害關系不言而喻,務必暗中尋其利己證據,以謀徹底鏟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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