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的星星,像黑夜里無數眨動的眼睛,又像一顆顆光閃閃、亮晶晶的夜明珠。我自御書房出來后就一言不發,秋思在等外面一定聽見了我在里頭和羅熙的對話,只一路低頭扶著我萬般謹慎千般小心的回到婉儀殿。
我看出她圓潤的面龐下藏著愧疚,便問:“許多事情何以要瞞我至此?”
秋思神色窘迫,頭已經低得不能再低,“娘娘,奴婢不敢違逆陛下的旨意。”
冬雪端著剛泡好的一盞茶水正走到門邊,見狀忙過來把茶盞放在桌,一下跪地道:“娘娘,奴婢不是有意要欺瞞娘娘的。”
我苦笑,“你們不是有意的卻什么都知道,每日看著我行尸走肉般的迷茫無助,還是一聲都不吭。”
秋思跪下說:“娘娘,奴婢不告訴娘娘實情,實在是因為不想娘娘再受一次傷害,雖然娘娘失憶心里偶有彷徨,可是日子卻過得寧靜而平和,”說著,眼里盈滿了淚水,“一點一滴奴婢都看在眼里,現在的娘娘比起以前的二小姐,真的要幸福許多。”
冬雪道:“娘娘,奴婢們是真的不想再看到娘娘受到一點傷害。”
我皺眉,“你們說你們不想再讓我受到傷害,殊不知你們已經傷害了我,”目光逡巡在兩人的臉,“紙是包不住火的,我終歸是要知道的,若能早知道,縱使會心疼痛苦卻也好過現在不敢相信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秋思掙著通紅的眼眶,“娘娘,娘娘不能對奴婢失去信心,奴婢是一心對娘娘的啊!”
冬雪附聲道:“奴婢也是!”
我輕輕一笑,這笑容里有幾許無奈,幾許自嘲,“據說,陛下剛登基時,我就被陛下拘在皇宮里過,那些時日里,我都經歷了些什么,你們可知道?”
秋思道:“奴婢們當然知道,那些時日一直都是奴婢們伺候著的,一樁一件都悲痛得讓奴婢們不敢忘記。”
我嘆出一口氣,剛開口準備細問,門外就傳來公公低沉的聲音,“太后乍然暈厥,后宮妃嬪需要輪流去慈寧宮侍疾。”
我聽了,忙讓冬雪去開門,公公頷首請安,眼神直直盯著地磚,樣子十分恭敬,果然是慈寧宮調教出來的宮人,名不虛傳。我問:“公公可通知過馮淑儀和莊婕妤了?”
公公道:“慈寧宮另分派三人去三宮通知,其他三位娘娘住處離得稍近些,想來應該已經到了。”
我點頭,慈寧宮真讓人刮目,突發這樣的狀況還能臨危不亂的調停,井井有條,“那就趕快請公公帶路吧!”
走至慈寧宮外庭園中,只覺得涼意拂面瑟瑟而來,不覺抱了抱雙臂,秋思忙把手臂搭著的袍子給我披,忽聞得身后有人喚:“渺渺。”
我回頭,原來是莊婕妤,“莊姐姐,”她緊走兩步,來至我面前,行了個半禮,我把她輕輕扶起,“我還以為你已然先到了。”
莊婕妤搖了搖頭,“我本已歇下了,一聽到公公的傳喚就馬起來梳洗,卻到底還是慢了一步。”
我打眼看她也只帶了一個貼身侍候的彩華,心里稍稍安心,不過她向來是周全的,我又轉眼看了看兩位公公顯得有些焦急的神色,便執了莊婕妤的手,輕聲說:“咱們本就遲了,趕緊先進去看看情況吧!”
莊婕妤“嗯”了一聲,一面走,一面疑惑道:“太后身子向來硬朗,怎得會突然就暈厥了?”
我想了想,“我也不曉得,前幾日去請安時,太后看起來還是精神奕奕的,不親眼一看,還真是不敢相信。”
莊婕妤側目道:“是了,方才公公來傳話說太后乍然暈厥,要妃嬪侍疾,我還真是被這話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在做糊涂夢,就使勁掐了自己一下,竟發現不是在做糊涂夢。”
慈寧宮中燈火通明,宮人們進進出出,手忙腳亂,我瞅了一眼秋思道:“你在外頭候著,太后病著,床邊不宜人多。”
秋思答:“是。”
莊婕妤也對著彩華說:“你也在外頭待著吧!”
我單單和莊婕妤兩人跨入宮中,皇后早在床邊卷起袖子擰毛巾、端藥盞,伺候得妥妥帖帖,馮淑儀則是站在一旁等待接手。太后已經醒了,只是面色蒼白,嘴唇發紫,時不時干嘔,看去十分虛弱。御醫全聚在外室斟酌如何下藥,如何開方,瑾月姑姑跟在御醫后面,聽從交代布置,眾人皆聚齊,唯獨羅熙不在,難不成是因為下午我把他氣著了?若真是如此,那我豈不是成了個罪魁?
我和莊婕妤行過禮,就靜立在一邊,太后靠在玲瓏軟枕,撫著胸口說:“皇后這孩子果然不錯,內慧賢良,老實中肯,最先到服侍了我一晚,手腳利落,倒也不嫌棄我邋遢,”環視一圈,哀嘆一聲,又問,“皇帝沒來?”
一時鴉雀無聲,無人敢答,皇后幾次囁嚅了唇瓣,卻還是沒有開口,瑾月姑姑見狀,忙小跑過來圓場道:“想來是陛下朝政繁忙,一時沒顧及也是有的。”
太后精神不大好,頭發長長披散在枕,青絲中夾著幾縷灰白,“原是我老了,皇帝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心里了。”
聽太后的意思是要當眾怪罪羅熙,我自然知道一個不孝的罪名對于一個帝王來說,殺傷力有多大,少不得欠身道:“太后息怒,都是我的罪過,”略低一低頭,“今兒下午我去御書房惹了陛下幾分不快,本以為沒什么的,可不想卻誤了太后,若是此番還叫太后誤會陛下孝心,那我真的就是該死了。”
馮淑儀言語帶著暗暗的諷刺說:“陛下在重姐妹中最是寵愛蒙昭儀,想來也只有蒙昭儀能把陛下氣成這個樣子,竟連太后病重都無心來探望,這樣的功力,我等還是望塵莫及,”輕輕一笑,“能相較的,恐怕也只有先帝的冬貴妃了!”
馮淑儀話一時說得脫了口,惹得太后一陣不快,“先帝薨逝多少年了,那檔子風花雪月的事,實在叫皇家難堪,以后誰都不準再提!”
馮淑儀忙跪下連聲道:“是。”
皇后撫一撫太后的臂膀,溫婉陪笑說:“太后,雖說病走如抽絲,但還是得多多保重才好,依我看,太后這病來得突然,一定是平日里煩擾動怒太多的緣故。”
太后歇一歇,道:“是啊,我老了,有些事情也是有心無力,以后皇后就要多多勞苦,把這后宮眾人從到下的管理好。”說完,反手拍了拍皇后的手。
太后轉頭看了我一眼,道:“罷了,你也不必自責,并非該怪你,”她目光又輕輕掃過莊婕妤和馮淑儀,“皇帝有皇帝的苦衷,我有我的道理,就是你們幾個夾在中間左右都不是。”
莊婕妤溫和道:“陛下治國有方,太后還是要多多調養才好,皇后娘娘母儀天下,溫良賢德、內外慧中,必然可以讓后宮姐妹信服。”
我忙道:“惟皇后娘娘馬首是瞻。”
馮淑儀雖帶著幾分不愿,卻還是行禮道:“一切聽從皇后娘娘。”
太后點點頭,慰聲道:“后宮一心,養病時我也能安心些。”
瑾月姑姑端來藥碗,聲音滄桑卻溫軟,“奴婢服侍太后喝藥吧。”
皇后攔手,朝瑾月姑姑輕笑道:“我來吧。”
太后“嗯”了一聲,滿意的看著皇后,瑾月姑姑只好猝回手來,接著便是碗盞輕觸的清脆聲。
待太后服完藥,瑾月姑姑道:“太后養病喜靜,慈寧宮著實用不到這么多人,還望皇后娘娘裁奪裁奪。”
皇后看了看眾人,熬了一夜,每個人的臉色都憔悴不堪,雙目下都隱隱藏著青色,“蒙昭儀和莊婕妤都先回去吧,這里有我和馮淑儀也就夠了。”
我和莊婕妤對視一眼道:“不必,皇后娘娘才是辛苦,都伺候一晚了,還是先回去休息,明兒再來換我和莊婕妤……”還未說完,就被皇后打斷,柔聲說,“你們不知道太后這里的習慣,還是回去吧!”
太后微笑道:“皇后,你確實辛苦,回去休息一會兒,明兒再過來。”
太后執意如此,皇后只得向我們交代了幾句重要的話,便匆匆退下。
太后瞧著馮淑儀,“你這孩子也來的早,也回去吧,明兒和皇后一塊兒過來。”
馮淑儀斂目行禮,應了一聲“是。”便也隨之退出。
四下里,燭光搖曳,過了一會兒,瑾月姑姑低聲道:“太后最近睡得都不安穩,總在睡夢中聽太后喊太宗的名字。”
太后喟嘆道:“是啊,不覺已三代,以前總埋怨太宗對我的種種不好,而今,卻總夢見那時青蔥美好的樣子,若人人都能如初相見一般多好。”
我幫太后掖了掖被子,低低道:“太后,時候不早了,早點安歇吧。”
太后卻搖了搖手,“或許是暈厥的原因,現在反倒不困,”又朝我和莊婕妤招了招手,“你們都坐過來陪我說說話。”
我們只好依著太后所言,估摸著她大概是要回憶一番往事才罷,反正今晚也睡不了了,就當故事聽著打發時間也好,“太后,咱們洗耳恭聽。”
太后指一指我,笑道:“你呀,”搖一搖頭,又嘆出一口氣,“我有時很想叫你來慈寧宮坐一坐,卻又不敢,每每見你都會叫我憶起一個人來,又愛又恨吶!”
我問:“是冬貴妃嗎?”
太后問:“你怎么知道?”
我一笑,“陛下曾經跟我提起過。”
太后“哦”了一聲,“是啊,冬貴妃,先帝最寵愛的妃子,我也不知道先帝究竟喜歡她哪兒,曾經嫁過人不說,身份也不尊貴,根本不足以入后宮,可先帝卻竟為了她廢了皇后,還一路偏抬她至貴妃,最后她受不住尊榮早殤,先帝渾噩多年,一直走不出那個陰影,真是皇家之恥!”
莊婕妤道:“所以太后是害怕渺渺會和當年的冬貴妃一樣?”
太后點頭,“我第一次見你就不愿讓你留在后宮,而那時的你自己也不愿留在后宮,便趁著前朝未穩想了法子逼著皇帝把你送出了宮,還讓瑾月安排了你的身份,卻不想,天意難違,短短幾年,皇帝又把你帶回來了,可我卻沒有理由將你驅逐出宮。”
我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這或許就是男女之間最真摯的感情,無論是平頭百姓還是帝王之家都一樣逃不過,”面淺淺一笑,看著太后,“敢問太后一句,生也好,死也好,怨也罷,念也罷,太后與太宗相識一場,夫妻一場,太后能忘記與太宗的點滴情意么?”
太后道:“有很長一段時間忘了,現在卻又想起,才發現,終歸是我對不起他。”
我搖頭,“太后,那不是忘了,那是埋藏在心底,因為只有這樣,那時的你才有勇氣活下去,太后從未忘過。”
太后感嘆一聲:“是啊,從未忘過。”提起太宗,太后的目光就像遙遠的星際那顆最亮的星星,想來,太后和太宗的愛情一定很凄美。
我道:“所以,太后將心比心,冬貴妃和先帝是一樣的感情,也是應該珍惜的,應該得到尊重的。”
太后神色一凜道:“那怎么一樣,太宗從未因為我而像先帝那般不理睬朝政過,”眉尖蹙得好像山巒起伏,良久,太后狠狠一句道,“先帝實在太過了!”又道:“不過冬貴妃那孩子倒是個懂事的,難怪著人喜歡,那些年,有時我想要挑一挑她的刺,也心有不忍。”
瑾月姑姑溫言道:“是啊,冬貴妃在的那些年里但凡太后身子不適都是冬貴妃照應著,事無巨細的,十分妥帖。”
我笑,“或許先帝不是一個好皇帝,但他卻是一個一往而深的好夫君,先帝和冬貴妃的感情更是羨煞旁人,世間又能有幾對這樣的才子佳人。”
莊婕妤癡癡道:“一往而深,又是多少世間女子夢寐以求的。冬貴妃善良溫婉天確實不該薄待了。到底入了后宮,得了帝王之寵,先帝又掛念那么多年,也算圓滿了。”
我反問,“圓滿?”
太后靜靜看了幾眼莊婕妤,沒有說話,安然默了半晌,又回看著我問:“難不成皇帝對昭儀的寵愛還滿足不了昭儀你嗎?怎會生出這樣的感慨?”
我搖頭,“不是的,陛下對我的寵愛我很感激,也感覺到幸福,自然是滿足的,只是卻并非我內心最盼望的,因為陛下的愛是沉重的,就像我根本不清楚還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我可以肯定,我和陛下之間的感情里交錯縱橫了太多的人和事,其實,我想要的不過是一分純粹的感情罷了。”
瑾月姑姑說:“感情是純粹的,但是日子總是要有許多的磕絆難堪才能過下去的,娘娘千萬不要鉆了牛角尖。”
太后道:“你這孩子就是想太多了,你看看外面有多少閨閣女子是那么的羨慕你,羨慕你能錦衣玉食站在山之巔云之角,羨慕你能得到帝王這樣的無邊寵愛,做人要懂得知足。知足才能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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