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陽光曬干了荷葉上昨夜的雨滴,水面上的荷花清潤圓正,習習風過,簌簌荷葉一團團的舞動起來,正是“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一句。
我瞇著眼,不由嘆一聲,“此時外頭風光正好,莊婕妤也不知一個人躲在何處擔驚受怕呢!”
秋思撐著傘站在我身畔,勸慰道:“莊婕妤吉人自有天相,必然會無事的。”
我搖一搖頭,“一早便遣冬雪去慈寧宮探口風,直到現在還未回來,大概太后還是不愿幫他們吧。”
秋思道:“娘娘已經仁至義盡了,若是太后果真不愿出手幫忙,那也只能說是莊婕妤的命不好,怪不得任何人,娘娘無須自責。”
天色一發的蔚藍明凈如一方通透璞玉,枝丫上被烈日灼成焦黃新綠的葉片,倒把天地生生隔離成碎碎的好幾小塊,不時會有纏綿的風卷過,帶下枝頭薄脆的葉瓣,在眼前翻飛著落下,宛如一只只舊黃的枯葉蝶,我隨手接過一片,盛著在光線下細看。
忽聽身后冬雪請安的聲音,忙回身去問:“怎得去了這么久,到底怎么樣?”
冬雪行了禮后,笑道:“慈寧宮上下調教甚嚴,不比其它宮殿來得輕巧,奴婢軟硬兼施這才得到一些消息,”她面上的笑容又綻開幾分,朝我更近了一步,小聲說,“太后的意思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我笑,“這么說,太后是答應要幫莊婕妤了。”
冬雪含笑點頭。
不知覺中,手里的脆葉早已被我捏得粉碎如齏粉,心中的一顆大石終于落下,“如此,也就兩不相欠了。”
秋思笑道:“這樣娘娘也該放心了,太后既然決定幫忙就一定能為莊婕妤尋個好去處的。”
我“嗯”了一聲,“想來太后行事謹慎,不會出什么差錯的。”
冬雪道:“是啊,奴婢冷眼見情形安排估摸著送莊婕妤出宮也就是這兩日的事情了,娘娘盡可安心了。”
秋思道:“這兩日娘娘為了莊婕妤的事情勞心勞力的,還傷了不少神,現下太后全權接手此事,娘娘也該歇歇了。”
正說著,公公從遠處匆匆跑來,似是發生了什么大事一般,我一下就想到了羅熙,心中霎時綻出了一絲冰冷,渾身如置冰窖般,“可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冬雪會意,迎上前去問:“怎么了,這么慌慌張張的?”
公公“撲通”一聲跪在一尺外的地方,見他面色蒼白如紙,我忙走過去問:“可是陛下發生了什么事情?”
公公帶著哭腔說:“陛下遇襲,”四字一出,我心一宕仿佛落入千丈,只得用盡所有力氣盡量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聽他繼續說,“容大人誓死護主,被一箭穿心,當即就沒了!”
我眉心緊緊一蹙,頭猛然一昏,秋思扶了我一把,我推開她,更近一步問:“那陛下呢?”
公公頷首,顫顫道:“陛下沒事,娘娘安心。”
我沉沉的呼出一口氣,眸中焦灼難耐,不禁緊握雙拳,疾步就往回走,一刻都不愿停留,來人竟連容大人都擋不住,可見陛下這時情況有多危險,口中慌張道:“陛下不能出事。”
秋思跟在身后,不停問:“娘娘,怎么了?”
我沉聲說:“趕快回去收拾一下,我要去金粟寺找陛下!”
秋思目光凜然,一個箭步攔在我身前,“不行啊,娘娘,娘娘暫理六宮,若娘娘離開皇宮,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
我著急說:“宮中有侍衛保護能怎樣,何況還有太后坐鎮,必然無事,”說著,目光一揚,又朝著秋思低喝道,“快讓開!”
秋思重重的跪在地上磕頭,“娘娘,太后身體本就不大康健,況且還有莊婕妤的事情要處理,如何能分身出來協理六宮?”
我心中猶如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著,難受至極,鼻尖酸澀,眼前已經模糊,“我不管!”
我欲繞開秋思繼續向前去,她卻在身后抱住我的腿,“娘娘想一想,陛下遇襲必然是有預謀為之,而容大人護住了陛下,短期內陛下便不會再有危險,”我腦中紛亂如麻,只覺得羅熙處境危難,我不能丟他一個人去面對,便一味的用力想要掙脫,卻忽視了許多其它的隱患,直到秋思的一句話于我就像一桶冷水從頭澆到腳那般的叫人醍醐灌頂,“可是容大人已經沒了,容夫人若是知道這個消息才是真正的危險啊!”
我整個人都怔住了,方才被巨大的恐慌擾亂的意識這時開始漸漸清明起來,站在原地在心里忖度了半晌,冬雪和公公終于追了上來,也一道跪拜在我腳邊求告。
我問:“這個消息可是最先傳到宮中?”
公公垂頭道:“是,奴才一得到消息便來最先告訴娘娘,其他人實在不敢說。”
我問:“宮外呢?”
公公答:“宮外的消息都是封鎖的,除了陛下身邊的近人尚無人知曉。”
我道:“很好,”想一想,又說,“不僅僅是宮外,六宮中也不準有人訛傳什么,這個消息至我而止,明白嗎?”
公公道:“是。”
我道:“曉諭六宮,若是當下有人以訛傳訛關于陛下祈福之事,便打入大牢,處以極刑。”
公公磕頭道:“是。”
我提起的心這才緩緩落下,撫著胸口嘆了嘆,“還好,”又對公公吩咐道,“快去容府把容夫人接到宮中來,就說閑來無事,我想找她拉拉家常,其它的什么都不必多說。”
公公應聲退下。
我看了看跪倒在地上的秋思、冬雪,嘆息一聲,垂眸道:“你們都起來吧!”
秋思、冬雪抬眼見我暫時沒有出宮的意思了,才肯起身左右扶著我回到婉儀殿。
望著月窗外滾燙的日光、滾燙的景色,竟連同整個人也變成滾燙滾燙的了,門邊角落擺放著兩甕紫窯金文大缸,里頭盛著滿滿的碎冰,滾著木質搖扇卻散出涼絲絲的冷氣,殿內的水晶珠簾逶迤傾瀉,透出晶瑩潤澤的光芒,地面倒映著淚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空靈虛幻,美景如花隔云端,讓人分辨不清何處是實景何處為倒影。
我隨手抓著桃木發梳死死的攥在手心,細密的梳齒尖尖麻麻的硌在肌膚上,思緒被掌心如冰裂般的無端疼痛硬拉了回來,我手猛地一顫,低喚一聲“哎呀”,松開手來。
秋思忙跑過來,掰開我的拳頭,指縫間似有猩紅的顏色彌漫出來,又看了看妝臺上歪扭的物什,“娘娘一定是被這發梳戳破了手,奴婢去那金瘡藥來。”
我張開手來,抽出絹子輕輕擦拭一番,“不必了,沒什么事情,小傷而已,”垂眸頓一頓,又急切問,“容夫人進宮了嗎?”
秋思搖一搖頭,“奴婢不曉得,但是冬雪已經去接了,看外頭光景,大概這一時三刻也就該到了。”話音未落,卻見一抹淡黃跨過殿門蹁躚而至,看她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輕紗,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頭上倭墮髻斜插碧玉清花釵,香嬌玉嫩秀靨艷比花嬌,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一手撐著腰際,一手扶著凸出而渾圓的腹部,正要委身向我行禮,我忙起身攔住,“你身子不便,就免了吧!”
湘湘朝我笑道:“是。”一時初相見的面色恭敬又謙和。
看著她一臉幸福的模樣,我鼻頭愈加酸澀,強忍著眼中淚光,牽著她坐下道:“這些時日過得如何?”
湘湘面露紅光,嬌俏道:“自然是好的,”嘴邊溢出一抹笑意,笑得那樣干凈,以往那種兩廂親和的感覺又回來了,“從我有身孕以來仿佛一切都不同了,日子也沒那么難過了,容若對我也很是關心,”說著,她倒反問我,“娘娘呢?”
我笑,“流光似水,歲月靜好。”
秋思端來一盞花蜜,湘湘接過,瞧了秋思一眼,笑道:“姐姐身邊的小丫頭被調教的甚是機靈,難得她還記得有孕之人不宜飲茶。”
秋思行了禮,嘴角一引,“娘娘牽掛著夫人,奴婢自然也不敢怠慢。”
我掃過秋思一眼,輕拍了拍湘湘的手,“她也不過是吃了一塹才長了一智。”
湘湘抿嘴一笑,喝了一口,輕輕放下杯盞,又像是有什么話想說,過了許久才小心翼翼的問我:“娘娘,既已入了宮來,我便有一事相問。”
我笑道:“什么事?”
湘湘輕蹙一蹙眉腳,“容若前兩日與陛下一道去了金粟寺祈福,雖說容若怎么都不肯對我透露,我曉得他是害怕我知道影響了身子,但前兩日,我從娘家聽說陛下此行十分危險,幾乎是九死一生,而容若必是要保護在陛下和皇后娘娘左右的,我心亂如麻,也不知他現在怎么樣了,”稍稍緩一緩氣息,垂眸抓住我的手,輕聲問,“我聽說,而今宮中是姐姐在協理六宮,想來多多少少也會有幾分陛下的消息,可否托姐姐也幫我留意留意容若的安危?”
我心驀地一軟,緩了口氣,按住湘湘的手,溫和道:“我雖暫時替皇后娘娘執掌六宮綬印,這些日子也未曾聽到什么關于陛下的消息,料想他們此時應當是安全的吧,”仔細打量著她的神色,似乎帶著淡淡的憂愁,心下不忍,又柔聲哄道,“你就安心在宮中住幾日,若是有什么消息也好第一時間知道,但是你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身子還有腹中的孩子。”
湘湘點頭,笑得婉約,“那就惱不得要在宮中多住幾日了,”隨即一笑嫣然,“只怕會擾了姐姐清凈。”
我微笑,“怎么會呢,我求之不得。”
秋思給杯盞中添了點熱水,順勢說:“是啊,這皇宮雖富麗堂皇,但娘娘整日一個人住著也悶得發慌,現在夫人來了,娘娘也說話的伴兒。”
湘湘“嗯”了一聲,目光一轉,像是想到了什么,發問:“來了快半日也怎么不見莊姐姐,上次我來小住的時候,莊姐姐來的可比現在快多了,”她看了看我的面色,掙一掙眉,又緊張問,“可是姐姐和莊姐姐發生了什么誤會,生分了?”
我笑,“怎么會呢?”又道:“你多心了,你莊姐姐這幾日身子不大好,不愿出來見人,也不愿人去探望她,許是過陣子就會好了。”
湘湘“哦”了一聲,點一點頭,我看著她,還是像個孩子一般,如何能承受得住撕心裂肺的喪夫之痛,我不免在心中暗暗一嘆。
我目光落在她腹部,輕聲道:“你現在身子愈發重了,六宮中也就我這婉儀殿最是便宜,還是落住在左偏殿的翠竹堂可好?”
湘湘笑,“這樣最好,我和姐姐住在一處又好見面聊天,有什么消息也好第一時間知道,翠竹堂又清凈,無人來煩我,姐姐知道的,我是不愿意常見外人的。”
我點頭,“好,”側臉對著秋思道,“還不快著人把偏殿收拾出來,勞了一日了,讓容夫人能早些休息才好。”
秋思應了一聲就下去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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