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殷紅的鮮血從牙齦滲出來,滴落在沾滿塵埃的石磚上。熟悉的缺氧感和窒息感再度涌上來,肺泡里的氧氣像是完全被擠了出去,他忽然察覺到,在重壓之下,將空氣吸入肺中原來是一件如此困難且痛苦的事情。
血珠越落越多,隱隱在空中連成一條線。
“嗚……呃……”
尹承一苦苦支撐著,像一根半腐朽的梁木在死頂沉重的房頂,千鈞巨力傳到他的膝蓋上,饒是以他這幅刀槍不入的鋼鐵之軀都感受到了疼痛。他并不太善于處理這種痛楚,只好硬咬著牙關(guān),完全不顧牙齦正在出血,用自己的意志力硬抗下去。這一刻,時間在尹承一的感知中忽地變慢了,每一秒都變得極其煎熬,手臂上的肌肉仿佛要被撕裂了。
咬牙切齒。齜目欲裂。
但是黑石穹頂仍然在緩慢地下壓,整面石板連為一體,仿佛一片天朝你塌陷下來,帶著不可阻擋的重量和體積,完完全全落在尹承一瘦削的身體上,他的雙手、雙臂、脊椎和大半個腰背都在承受重量。“嘎吱嘎吱”的聲音在體內(nèi)響起,尹承一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隱約感覺到自己的骨頭在劇烈震動著,快要散架了。
“啊……”
他干張著嘴,發(fā)不出聲音來,嗓子好像被某種東西撕裂了一般干啞。
“怎么樣,你以為就憑著一膀子力氣……就能扭轉(zhuǎn)乾坤嗎?”大蟲慢悠悠地嘲諷道,“現(xiàn)在你也差不多該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蠢的事吧。”
尹承一被黑石板壓得眼前發(fā)昏,直冒金星,連回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所以大蟲自顧自地往下說,“羽族,傳說中是上古大神——盤古開天辟地后的第一批‘生命’,他們由盤古大神臨死前的最后一口呼吸所化,故而虛無縹緲,生來便和那些清氣為伍,居于天上,有居高臨下俯視一切的權(quán)力。他們的文化理念和技術(shù)理念幾乎全都是在‘俯觀大地’時衍生出來的,羽族人都有點神神叨叨,有些時候,他們甚至?xí)粼谠贫松峡凑麕啄辏粍樱贿M(jìn)食,只為了看清一片大地在幾年中滄海桑田的變化。”
“小子,明白了嗎?所謂的‘俯觀大地’呢,是舊時候那幫老家伙的說法,用今天你們?nèi)祟惖男g(shù)語來說就是——羽族人的技術(shù)體系,幾乎全都是模仿大陸和地殼在數(shù)年、數(shù)十年,乃至數(shù)百年數(shù)千年中的變化而制成的。他們將地質(zhì)版塊的變動人為復(fù)制下來,結(jié)合符咒的力量,完美運用在了機(jī)關(guān)建筑上面,包括你現(xiàn)在徒手撐住的這塊……在羽族人的構(gòu)想中,這塊巨大的黑石板是一個龐大模擬地質(zhì)系統(tǒng)中的一部分。”
“你現(xiàn)在就像是在用手硬頂?shù)刭|(zhì)版塊的變動……是誰給你的自信?嗯?你以為自己這點兒力氣夠用嗎?”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遠(yuǎn)處,傳來打鐵聲。
“那是……什么……”尹承一兩條腿抖得有如篩糠,耳朵中嗡嗡響聲始終沒聽過,但他堅信自己沒有聽錯,真的有打鐵聲音,從一片深黑的宮殿中漸漸傳來。一下,一下,像鐵錘落在心頭上。
“哼……小子,看起來你的耳朵還沒完全廢掉啊。硬頂著模擬地殼的壓力可不是一件小事情,但好在你有本大爺?shù)募映郑偹銢]有在第一個回合就被壓成肉醬。”大蟲湊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所以,下一步,羽族人就要開始刁難你了。”
“你能挺過去嗎?我很好奇……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地很好奇。”
————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原本一片漆黑的宮殿,開始一點點亮起來。
無數(shù)絳紫色的符咒顯現(xiàn)出來,像蜿蜒的爬蟲,逐漸附著在或遠(yuǎn)或近的墻壁、穹頂和地磚上。那詭異的紫光十分密集,有點像紫陽發(fā)動超能力時出現(xiàn)的光,但又充斥著一股莫名清冷的味道,似乎無關(guān)正義或是邪惡。尹承一并不覺得這些包圍自己的紫色符咒有多么褻瀆,它們只是……一種按部就班的制御程序,從外到內(nèi),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和倒地不起的小白,像一群細(xì)小的食人魚正在包圍兩個落水的獵物。
近距離接觸后,尹承一發(fā)現(xiàn)這塊巨大的黑石穹頂?shù)挠|感凹凸不平,朝向自己的那一面似乎雕刻了很多詭異的花紋,像水蛭一樣肆意地扭曲蔓延,摸上去有種冰冷刺骨的感覺,仿佛體內(nèi)的鮮血被抽走。黑石穹頂方方正正,是由一塊一塊正方形的石板嵌在一起形成的,尹承一不知道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技術(shù),但那些組成穹頂?shù)男∈逯g沒有任何斧鑿的痕跡,宛若渾然一體。但尹承一知道不可能,全世界那么大,有一個算一個,要是有一個見過這么大純天然正方形黑石板的人,他當(dāng)場磕死在這兒。
再加上剛才大蟲的解說,他切實理解了一件事——羽族并不是附屬于人類的任何種族,他們甚至和人類全無交集,擁有一套完全超脫人類的技術(shù)路線!
包括這些填充進(jìn)花紋中的絳紫色光芒……愣是讓他這個受過良好教育的新時代青年無法理解。
下一秒,紫芒大盛,當(dāng)當(dāng)?shù)拇蜩F聲瞬間在耳邊炸開。
“當(dāng)————!!”
“呃……啊————!”尹承一慘叫一聲,巨力忽然從后頸和脊椎連接的位置傳來,迫不得已,另一條腿也跪下來,重重壓在地上。猩紅的血珠像斷了線一樣淌落在地,一滴滴落在紫色的符咒大陣上,泛著詭異的光。
雙手再也撐不住穹頂,無力地垂落下來,按在地上。五指觸碰到地面的剎那,只聽得“砰”的一聲,兩個深深的掌印瞬間成型,無數(shù)道細(xì)小的龜裂紋以此為中心擴(kuò)散出去。
千鈞之力,毫無保留地傾瀉在他的背部。
這下,尹承一真的什么都聽不見了。
然而大蟲和他溝通用的不是聽覺,是思想,所以即便耳鳴不已,他依舊可以在心聲中清楚聽見那個犯賤的聲音。
“有理想,有底線,有沖勁……這些都很好。但是當(dāng)重量切實壓到身上時,或許你會明白這到底意味著什么。”他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像是隔著一季又一季的時空在說話,“羽族人可不是弱智,設(shè)計這座宮殿時,他們幾乎考慮過所有可能發(fā)生的情況,自然不會放任你亂來的。就在此刻,虛天宮正在調(diào)整自身的重量,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自重發(fā)生了‘傾斜’,落在你身上。”
“用現(xiàn)代人類的重量單位來說,大概是……一百來噸吧,一百多噸僅僅是自重,同時這些符咒還在運轉(zhuǎn)著,向下施加壓力,要把你碾成肉醬。”
“如果僅僅只是一百多噸的東西,你咬咬牙,再把精神壓力值往上調(diào),扛起來估計也沒什么問題。可是這不僅是自重啊,虛天宮自身是可以產(chǎn)生‘力量’的,那扭曲空間的能力你剛才也見識到了……你以為朝你壓下來的僅僅是一塊黑石板嗎?”
“讓我們假設(shè)一下,僅僅只是假設(shè),你剛才沒有在這里死磕,而是縱身一躍,從那個裂口跳出去……現(xiàn)在早已平安無事地落地,落地一瞬間可能會稍微痛一下,或者昏迷,或者失去意識,但等你醒來后會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片空曠的草地上、樹林里,可以大口呼吸新鮮空氣,不必再忍受這種逼仄且隨時有可能喪命的環(huán)境。”
“一切選擇都是有代價的,有些時候……你將要付出的代價可能遠(yuǎn)遠(yuǎn)超乎你的想象。”
————
“你可給我……閉嘴吧……”
尹承一卯足勁,淬了一口,像舉重運動員一樣深深吸了兩口,隨即手臂驟然抬起,高舉過頭,撐住黑石穹頂,硬是用自己的身體頂住這一波重壓。他覺得自己就像一枚倔強(qiáng)的核桃,面對虛天宮這座不停收緊的核桃夾,簡直是把從出生以來的所有力氣都用上了,似乎也只是杯水車薪。
因為他也是人,人力終有窮盡之時。或許待到徹底力竭,力竭到連現(xiàn)在這種神仙模式都無法維持的那一刻,黑石穹頂仍然會無情下落,將他和小白一起壓碎。大蟲分析得并沒有錯,活下來的辦法千千萬萬,他選了最艱難最兇險的一種。
就好比一個關(guān)卡,你自己通過很簡單,但如果要你在通過的同時分神去保護(hù)一個很弱的NPC不死,就沒那么簡單了。
但尹承一并不后悔,哪怕到現(xiàn)在,黑色的巨石板確確實實壓上來了,他也沒怎么后悔。
因為……這個NPC對他來說很重要。
他活了十七年,雙親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離他遠(yuǎn)去,成長的路上無人陪伴,被鶴連山等人給予厚望的“天賦”更是讓他在普通人中無所適從。小白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同伴”,對青春期男孩來說,第一個總是難得可貴的。縱觀他這段并不算長的人生,還從未有任何一次像現(xiàn)在這樣……如此迫切地想要救一個人。
“如你所說……我可能確實很蠢……很奇怪吧?半個月前,我還不是這樣的……”
“你也說過,人……是一種……很善變的生物……”
“我也是……”
“我一個人太久了……終于等到同伴……怎么可能讓她……就這樣在我眼前死掉?”
“……”大蟲眼眸中的玩味在這一刻全部消失,他凝視著尹承一的雙眼,篤定地說道,“你會后悔的。”
“可能是死亡真的來臨那一刻吧……我會后悔……但,是!”他來了一個主角般的轉(zhuǎn)折,猛地一下抬頭——這個動作讓他多吐了兩口血,一雙熾瞳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燃燒著,宛若天神下凡,“我現(xiàn)在還活著。”
“而且……也未必就將死了。”他忽然咧開罪,露出一個有些可怕的笑。
賭徒的笑。
“吼————————!!!”
“嗷——————!!!”
尹承一扯開嗓子,梗直了喉嚨,爆發(fā)出一聲響雷般的怒吼。血沫從他的口中飛濺出來,混合著滾燙的蒸汽,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風(fēng)雷一樣的怒意。他怒吼時的樣子很有氣勢,好比猛虎出山、蛟龍歸海,完全不像是一個即將要死在這里的人。
地面開始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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